裴元慶跟著羅成往行?宮外的方向走。
他看著跟前羅成的背影直犯懵。
這個時候,他實在是想不出來羅成能有什麼法子扭轉乾坤。
羅成跟在張公瑾身邊往前走,臉色並不好看,隻聽著耳邊張公瑾低聲道:“殿下放心,進來的時候咱們都已經打點好了,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羅成隻很輕地“嗯”了一聲:“我?爹那邊知道了?”
“還沒。”張公瑾接著道,“王爺隻知曉了陛下出行宮之事,還不知道單姑娘進了鳳鳴城。”
“好。”羅成點頭,“不必告訴他了。”
“屬下知道。”張公瑾應下,舉手往前一指,“殿下,人就在前頭。”
羅成順著張公瑾手指的方向望去,遠遠就見到宮牆的角落底下站著白顯道幾個。
細看之下,幾人背後還有一道纖細的身影。
他自覺今日自己想出的這個法子實在是個陰招,可是事到如今,陰招不陰招的已經顧不上了。
“過去吧。”羅成眉眼沉冷,腳下步伐加快。
白顯道等人已經奉命在此處等候多時,見原處羅成身影出現,忙上前拱手抱拳道:“殿下。”
羅成點了一下頭,沒說話,目光卻落在白顯道等人的背後披著黑鬥篷的一道身影。
“你不是說你有法子麼?你的法子呢?”裴元慶實在不明白羅成這唱得是一處什麼大戲,他隻覺得心急如焚,再這麼耗下去,阿嫣就完了。
羅成沒應聲,隻揮開裴元慶的手。
他越過白顯道等人,站在那披著黑鬥篷的身影跟前。
“這就是我的辦法。”羅成冷聲回話,一手將?那人頭上的帷帽取下。
在那帷帽揭下來的一刹那,裴元慶麵孔上原本的惱怒變成錯愕。
他盯著那帷帽下的麵孔,而後不可置信地看著羅成:“你、你這是何意?”
帷帽下的麵孔著實叫人意外。
是個女人。
且這女人的麵孔,裴元慶有印象。
少年時隨父兄北上拜訪北平王府一家之時,裴元慶曾經常見一個女孩兒與北平世子走得很相近。
久遠記憶當中的麵孔與目下女人的麵容漸漸重合在一起,裴元慶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羅成道:“我?聽說安國
公武亮一家叛逃突厥,成哥兒這個人不就是安國公的……”
“裴公子,請慎言。”一旁的白顯道立即出聲。
裴元慶閉上了嘴,看著羅成的眼神卻越發奇怪。
羅成沒工夫理會他眼中的諸多不理?解,隻道:“你跟前的這個人是誰,拿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無論如何也是有人要去陛下身邊的。元慶,這件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你就待在這兒,一切我?來辦好。”
“裴公子,既然您也是有心救人,這個時候就聽我們殿下的吧。”張公瑾拽了一把裴元慶的衣袖。
裴元慶抬眸再看了一眼羅成,最?終還是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時候,羅成方才轉頭吩咐張公瑾:“有幾句話我?要跟她單獨交代,你們先下去等我?。”
“是,殿下。”張公瑾等人齊聲回應,便帶著一臉震驚的裴元慶走開,將?羅成並那帶來的人獨自留在原地。
等到耳邊的腳步聲漸漸飄遠,羅成才收斂目光轉頭回來,看著立在跟前的女人。
原處,行?宮的夜晚燈火通明。
光影朦朧之下,卻足以看清站在自己跟前之人的容顏。
羅成看著那身披黑鬥篷的女人,對麵人的眼睛也靜靜凝視著她。
這個人便是那時候他帶著單嫣並秦母等人返回北平之時,在長辛店遇到的突厥俘虜。
自稱蕭玉奴,卻生得一張與武姝毫無差彆的麵孔。
其實從再見麵的那一刻開始,無論這個人自稱蕭玉奴還是武姝,對於羅成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而現在就更是。
羅成收斂起腦海當中思緒,他將?目光放回到跟前的蕭玉奴,抑或是武姝身上。
“知道我?叫你來是為什麼嗎?”羅成看著蕭玉奴淡淡問道。
蕭玉奴隻垂著眼簾搖了搖頭:“不知。”
羅成烏沉的眼珠靜靜盯著她,過了一陣,他兀地冷笑一聲:“武姝,還要裝著不認識我?麼?”
對麵的女人睜著眼望著他:“您在說什麼?”
羅成靜靜看著他,輕輕笑了一聲,意味奚落:“若你非得這樣裝模作樣與我?說話,那也隨你的便。知道我?今日特地費這一番功夫把你叫來是為什麼嗎?”
對麵的“蕭玉奴”並未吭聲,隻垂眸看著自
己的腳尖。
羅成看了她一陣,然後接著道:“不管你是武姝還是蕭玉奴,我?父王都不會容下你。安國公武亮叛逃突厥,武家全家都是死罪。今日我找你來,也是給你一條出路。”
蕭玉奴垂著頭,看不清神情,亦沒吭聲。
“今日陛下就在這行?宮當中。”羅成默了一下。
卻不想蕭玉奴忽然之間抬頭,像是意識了羅成即將要說的話,她瞪著他,聲音忽的有些顫抖起來:“你要做什麼?”
羅成垂眸,麵容沉靜:“你說呢?”
“為什麼?”蕭玉奴聲音沙啞。
羅成眉梢微微一動:“不裝了?蕭姑娘?還是說,武姝,武小姐?”
蕭玉奴,或者說,武姝慢慢抬起了頭,她看著羅成,眼睛裡漸漸蓄起淚:“殿下是想現在就把我?送到陛下身邊?殿下既然知道我?是誰,為何不放我一條生路?”
“我?為何要放你生路?”羅成雙手環胸,心平氣和問道,“武亮叛逃乃是死罪,而你被俘後在我爹與我?跟前又裝瘋賣傻、隱姓埋名,我?怎知道你入我北平有何目的?”他話鋒一頓,忽而上前一步。
武姝一驚,不由得往後退。
“還是說,你覺得我?是個念舊情的人?”羅成俯下身,眼神森冷地盯著她。
武姝自小與羅成相處,也知道他素來就不是在關鍵時刻會心慈手軟之輩,心中不免還是有些犯怵。
可許是心中還抓著那與羅成從小相識的一根救命稻草,她還是不死心,忽的仰頭,咬牙哽咽道:“羅成,你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上前一步抓著羅成的衣袖,咬牙含著淚,“羅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是這樣的人。”
羅成低頭,朝著武姝抓著他衣袖的手淡淡瞥了一眼,而後又再輕描淡寫地看了武姝一眼。
觸及羅成的眼神,武姝還是有些犯怵,抓著他袖口的手微微了一些,卻還是沒有放手。
她到底還是有些懼怕羅成的。
“鬆手。”羅成瞥了武姝一眼。
武姝悻悻鬆開手,卻還望著羅成,模樣可憐巴巴的:“殿下,你不會這麼狠心的,算是我求求你,你看在咱們當初……”
“武姝,若是心中不想裝出這副模樣搖尾祈憐,就趕緊把你這
副可憐相收起來。趁著我?還有耐心與你說話的時候,你給我?聽清了。”羅成已經沒有耐心再和她糾扯下去,手肘往上一揚就揮開了武姝的雙手。
他退後一步,看著武姝一個字一個字道:“在突厥的日子恐怕不好受。”
這句話說出來,武姝的臉色頓時便難看了許多。
羅成垂眸掃了她一眼:“武家在突厥受排擠,可如今大隋朝的疆土也跨不進來,被我父王的手下將?領當做俘虜擒獲,還編了個蕭玉奴的名字來誆我?,想想也知道過得不好。”
武姝臉色扭曲,羅成的話輕描淡寫,可一句句都是實話,一句句都像錐子一樣紮在她心口上,紮得她血流如注。
武姝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她慢慢抬起臉來,終於收斂起她麵孔上原有的虛偽哀求可憐樣,露出一張凶狠猙獰的神情,咬著牙顫聲道:“夠了,你彆說了。”
“我?早說了,你那一套偽善我?從前便受過,如今再擺在我跟前,不好使。”羅成眉梢一動。
“你到底想怎麼樣,羅成?”武姝盯著羅成,慘白的臉上眼眶通紅,眼睛裡全然是恨意,“你羅家害得我?武家滿門淒涼,你還嫌不夠!?你還要如何!”
“我?為了尋了條生路。”羅成神情漠然,“我?父王忌諱你的身份,在他的鼻息下,你活不了多久。若是你想活著,就隻有一個選擇——今夜,求陛下開恩帶你離開北平。所有的路我都替你鋪好了,走不走,隨你的心意。”
武姝一雙眼盯著羅成,而後陰冷笑了一聲:“羅成,你會這麼好心?”
羅成泰然自若:“我?為何不能好心?”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武姝嗤笑,眉梢一動,而後慢慢得意地笑起來,“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什麼今夜就算出此下策也要將?我?送到陛下的跟前了。”
“你知道什麼?”羅成平靜反問。
武姝彆過頭,倏然嬌笑一聲,再側首過來看著羅成時,眼裡帶著他不熟悉的媚態:“你急著送我?過去,必然是有你看重的人被陛下瞧了去。若我沒猜錯,能勞您羅殿下這般費心的,恐怕也隻有當初那位假郡主了吧?”
羅成不動聲色,眉頭一挑:“何以
見得?”
武姝忽然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羅成麵孔沉冷,就站在她跟前,靜靜看著她像瘋子一樣狂笑。
武姝漸漸收攏了笑聲,而後抬眸凝視著羅成:“好,我?去。”
羅成眉梢一動:“你肯?”
“為什麼不肯?”武姝的神色忽而變得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
這張笑臉看上去格外詭譎。
“殿下不是都已經把厲害給我?分析得很明白了麼?留在北平活不了多久,想要活,就得攀附一棵更大的樹。”武姝微微笑著,那張漂亮的臉上染著媚態,“是,我?武姝如今飄若浮萍,無依無靠,可這隻是暫時。我?會去見陛下的,我?如今唯一的籌碼便是我自己,我?當然不會輕易放棄。”
武姝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羅成肩膀邊。
倏而,羅成便聽見她用著很輕的聲音慢慢溫柔說道:“我?們武家已經完了,如今也隻剩下我?一個女子苟延殘喘。不過現在,我?會牢牢抓住你給我?的機會,我?回靜待時機。來日等我?有了反撲的機會,哪怕隻有那麼一絲絲,我?也一定要一口、一口地把你撕碎。”
羅成靜靜聽著她說的話,笑了一聲:“若你有這個本事的話。”
武姝卻隻笑著,什麼也不說。
羅成與武姝擦肩而過。
卻就在他轉身過去,張公瑾等人也準備上前來帶著武姝前往行?宮深處的時候,武姝忽而轉頭喊了一聲羅成的名字。
聲音不大,卻足以叫人聽清。
張公瑾等人都停下了步伐,羅成也駐足回了頭。
他看著她,麵容神色坦蕩。
她卻看著他,忽然眼眶通紅。
羅成以為她要哭出來,卻沒想到她最?後含著眼淚無所謂地笑了一聲。
“羅成,你這樣的出身,永遠都不會明白我所在的處境。”
羅成站在原地回頭看她,正想接口她的話,卻又聽得她忽而嗤笑一聲。
“也罷。”武姝抬手,動作優雅輕緩地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淚。
即使如今身穿粗布囚衣,舉手投足間卻依舊如同從前養尊處優之時。
她把臉上的眼淚擦乾的,眼底隻剩下平靜。
看著他,她最後說了一句話。
“你彆後悔。”
羅成終
是沒回應她,轉頭離開,唯有張公瑾等人上前來將她帶走。
*
單嫣離開羅成等人後便隨著行?宮宮女一同前往了一座不大的偏殿。
進去之後關緊了門,為首的那個宮女便屏退了旁人,隻招呼她安心坐下,旁的不用害怕。
單嫣心中也沒有底,並不知羅成究竟能用什麼法子將?自己從這行?宮當中、楊廣的眼皮子底下撈出來。
能做的,便隻有暫且等待。
約莫等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便有人替她捧了一套宮女的衣裳進來,交代她換好之後,便領著她從殿中往外走。
想來是羅成早已經暗中先替她打點過,這一行?宮女將?畢恭畢敬將她送到一個偏僻的宮門前,單嫣便見到不遠處有北平王府相熟的人在那兒等候。
宮女送了單嫣至宮門便折身匆匆原路返回,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當中。
單嫣披上臨行前宮女交到自己手中的黑色鬥篷,衝著羅成等人的方向跑過去。
羅成隻帶著張公瑾白顯道兩個在那兒等候,一見單嫣過來,便連忙上前。
“單嫣。”羅成立馬迎上去,順勢抓住單嫣的手。
單嫣還算鎮靜,搖搖頭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羅成點頭:“那就好。”
“外頭車馬都已經預備好了,今夜姑娘還是通著我?們一處先歇息吧。”張公瑾道。
單嫣點點頭,又想起來沒見小小跟裴元慶:“裴公子呢?”
“裴公子帶著那孩子在行宮門外等候了。”白顯道接話。
“放心,那孩子不會有事的,你先跟著我?們一同出去再說。”羅成拽了她一把。
單嫣點點頭,跟著羅成折身往出宮門的方向前去。
“宮門前的人我已經都打點好了,一會兒出去的時候你就跟在我身邊,跟緊點。”羅成一麵走一麵回頭低聲告訴單嫣。
“我?知道了。”單嫣伸手將?鬥篷戴好,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問,“你究竟是用了什麼法子?今夜皇帝那兒你怎麼交代呢?”
“這些你不用管。”羅成隻道,“跟著我?出去就好。”
既然他不肯說,單嫣也不會再多問,隻低下頭跟在羅成的背後走。
事先已經打點妥當,出宮門沒費什麼功夫。
雙腳
踏出行宮的一刹那,單嫣才鬆了口氣。
可是出宮門的時候,卻並未曾見到裴元慶等眾人。
這與計劃之中的不一樣。
單嫣同著羅成等人在離行?宮不遠的約定地點等候了一陣,卻還是未曾看到人影。
羅成蹙眉,再又稍等了一會兒,還是轉頭吩咐道:“算了,咱們先不等,今夜瞞住我父王,在城門處營中替她們找一處落腳的地方。”
單嫣有些擔憂:“那該去何處找?孩子還在裴元慶那兒。”
“姑娘放心。”白顯道安慰道,,“除了裴公子,咱們的好幾個兄弟也都在那兒,這偌大一個鳳鳴城,除了宇文成都,想來還沒人可以耐他們的何。”
單嫣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但白顯道說的話確實在理。就憑裴元慶的無意,小小在他身邊自然會沒事。
“那好,那我聽你們的。”單嫣道。
“你放心。一會兒我這邊就派人過去找,你先安心跟著我?。”一麵往前走,羅成便一麵轉過頭來告訴她。
此時這鳳鳴城當中四麵緊閉,就是插翅也難飛,單嫣也隻能寄托羅成幫忙尋找。
羅成這麼說,她便收了聲,安心跟著他走。
可還沒往前走兩步,忽然見前方街角後傳來一陣明亮的火光。
單嫣一怔,腳下步子不由得停住。
羅成眉頭蹙緊。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一瞬將刹住步子,抓著單嫣手腕的手一用力,咬牙低聲道:“往回走,快。”
眾人一時莫名其妙,還未解羅成這話中是何意味,就聽見街角後一聲男人沉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