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亮了,日頭翻過雲端又落下去,破舊院子裡已過去了三日,蘇辰坐在門邊,手裡一把匕首吃力的刻著一塊木牌,一筆一劃勾出淺淺的刻痕。
父親蘇從芳從未做過粗活,呆呆的坐在簷下整日出神。
大嫂心情仍舊低落,但還是與春梅一起忙裡忙外的清理雜物,向來要麵子的二哥厚著臉去遠處的村裡,借了一把柴刀砍上一捆柴禾回來生火。
這天,院子裡爆發爭吵,母親蕭婥讓二兒媳花紅真去幫丈夫弄些柴禾,畢竟蘇烈隻有一隻手,做事並不方便。
大抵沒有了錦衣玉食,沒有丫鬟仆人侍候,花紅真收拾幾件衣裳就要出門,叫嚷著要回娘家,隨後被蘇烈一巴掌打倒在地。
“家裡風光的時候,你怎麼不叫嚷著回去,現在家裡沒落了,就想著回娘家,你回啊,看你娘家人願不願意讓你回去!”
花紅真坐在冰涼的地麵,捂著臉哭了出來。
“二哥,彆打了,二嫂這麼想也是人之常情,我跟你一起去打柴吧。”
冬天燒柴是比較多的,不然連被褥都缺少的家裡,夜裡根本熬不過去。蘇辰說著放下手裡的匕首和木牌,撐著門框起身,十三連忙過來攙扶:“三公子,你動不了的,又沒做過這些粗活,還是小的去吧。”
“再不動,我就真成廢人了,你在家裡多看顧一些,萬一有以往的仇人來尋仇怎麼辦?你和我二哥也能抵擋。”
蘇辰拍拍他肩膀,咬牙邁開腳步,從二哥手裡拿了柴刀笑道:“二哥,你在家裡好好陪陪二嫂,女人嘛,需要哄的。”
“那你小心些,林子裡雪滑,小心摔著。”蘇烈跟到門口叮囑。
蘇辰笑了笑,握著柴刀踩著泥濘的路麵,走向最近的一片山林,揮刀砍柴雖然費力,不過倒也不算太難。
等捆好柴禾從林子裡出來,快到家門口,遠遠的,有騎馬的身影朝這邊飛馳而來。
“前麵的等等!”
脆生生的聲音從飛馳而來的馬背上響起,蘇辰抿著嘴唇,看了一眼,就把臉偏開,馬蹄聲靠近過來,房雪君勒馬停住,問道:“勞煩請問,附近可有新搬來的一家?”
她仔細看著麵前粗布衣裳的身影,越看越熟悉,連忙翻身下馬:“蘇辰?”待看到側臉時,女子臉上頓時露出欣喜。
“真的是你!”
“走開!”蘇辰眼神冰冷,背著柴禾走向家門,房雪君愣了一下,還是跟了上來,有些手足無措,“你怎麼了?我……我沒有得罪你。”
“這個時候過來,看我家笑話?”
蘇辰進了院子,將背上柴禾丟到地上,走到中堂門口重新坐下,拿起地上的匕首繼續雕著木牌。簷下的蘇從芳,還有蕭婥連忙過來迎住房雪君,後者還瞪了兒子一眼。
“雪君這個時候過來,怎麼是看我家笑話。”
“哼。”蘇辰微微抬了抬目光,手中繼續雕琢,“這門親事,是你們選的,我可沒接受,何況現在咱們也不是侯府了,這親事就不算了吧,我向來不喜歡粗枝大葉的女子,你聽明白了嗎?”
“長生,你在說什麼?!”蘇從芳低吼了聲。
一旁的大嫂素寰微微蹙眉,但沒有說話。二哥蘇烈也沒有開口,他了解蘇辰,不可能說出這番話來。
“我說的還不夠明顯嗎?”
蘇辰抬起臉,看向院中的女子:“我不喜歡她,你,房雪君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那邊,房雪君咬著嘴唇,看著坐在地上雕琢木牌的身影,眼圈漸漸紅了起來,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吸吸鼻子,朝蘇從芳、蕭婥忽地笑了一下,轉身就出了院門,翻身上馬,飛馳離開。
“長生!”
“辰兒?!”
老兩口對兒子的反常頗為不解,蘇辰垂下頭,朝打磨出的字跡吹出無數木屑。
“這個時候,她一個人過來尋我們家,是她不懂事。但我不能不懂事,將來如何,還不清楚,就彆拖累一個好姑娘。”
說完,也不再說話,蘇辰重新拿起一塊沒有字跡的木牌繼續刻起來。
然而,才過半個時辰,院門再次響起馬蹄聲,以及車轅的聲音,蘇辰偏過視線,蘇從芳老兩口也走出院門。
房雪君換了一身尋常人家的衣裙,身上背負的兵器也都捆在了馬背上,她招呼著趕車的腳夫,將幾輛驢車裡的家具一一搬進院子裡,還讓兩個工匠爬上房頂修繕窟窿。
“這個給你。”
女子拿著一個盒子,裡麵是木匠常用的一把錐刀,“雕東西,這個好用。”
蘇辰愣愣的看著她,女子摟著裙擺在旁邊蹲下,雙手撐著下巴,露出甜甜的笑,“你繼續雕啊,我就在旁邊看著,不打擾你。”
“嗯。”蘇辰將目光偏開,也接過女子手裡的錐刀,頗為順手的在木牌上雕出字跡來,房雪君在旁邊,手指絞著袖口:“我跟家裡人鬨翻了,回不了家了,以後你彆這麼說我了,好不好?”
“那你以後跟著我可要受罪了。”
“不怕。”
房雪君變戲法似的,手裡多了一對泥人,正是那日蘇辰送給她的,“你忘了,小女子可是天不怕,地不怕。”
她性子活潑,知道蘇辰願意讓她留下後,一下恢複到往日的神色,指揮著一乾腳夫搬運家具,又跳上房頂,監督工匠有沒有偷懶,咋咋呼呼的在院裡叫著,沉悶的氣氛多了許多生氣。
不久,一家人圍著新買的圓桌吃飯,老婦人也將十三和春梅叫來坐到一起,房雪君大大咧咧也坐到蘇辰身邊,不停給蕭婥夾菜,高興的老婦人嘴都合不攏。
吃過午飯後,房雪君跟著大嫂素寰在屋裡說話,二哥將砍來的柴禾重新折斷,放到搭起來的棚子裡堆積;蘇從芳依舊在簷下發呆;蘇辰腳邊此時也堆了幾個牌子,又將木棍削平,做出簡陋的底座,將它們一一插上去。
咚!
咚!
這時院門傳來急促的拍門聲,蘇烈放下柴刀將門扇打開,一個老農站在外麵,結結巴巴的指著遠處。
“有……有一個人……他要找你們……”
蘇烈回頭看了眼家裡,隨後跟著那農人出去,不多時,蘇烈腳步飛快,就見他背著一個人跑進院子。
“三弟,快來,是祝護衛。”
家裡人紛紛衝出來,看到背上的身影淒慘模樣,素寰捂著嘴,眼眶紅了起來。
蘇辰急忙起身過去,從二哥背上將人攙下來,緩緩放到地上,朝聞訊出來的家人喊道:“快去燒水,家裡還有沒有傷藥?!”
房雪君返回屋裡,慌慌張張在行囊裡翻找時,地上的身影忽然抬手抓住蘇辰的手腕,祝公道臉色發青,微闔的雙眸睜開,看到麵前的蘇辰,乾裂發白的雙唇微抖:“三公子……我……沒護到……世子……讓你失望了……”
“沒有……我沒失望。”蘇辰握住他的手搖了搖頭,低沉開口:“你儘力了,該是我讓你失望才對……堂堂俠客,儘讓你做這些事……”
“藥來了,藥來了!”房雪君捧著一個小瓷瓶衝出來,抖出幾粒杏黃色的豆丸,“這是飛花丸,能治許多外傷,還能護住五臟,快吃了它。”
老婦人端了一碗涼水過來,蘇辰將祝公道攙扶坐起,讓女子將藥丸喂進他口中,喂了清水下去,然而,片刻,祝公道忽然一陣抖動,將藥丸吐了出來,一同吐出的還有許多嚼爛掉的草根、樹葉。
“……三公子彆浪費藥了,卑職……傷太重,拖了太久……治不了了。”祝公道微微睜了睜眼睛,抓住蘇辰的手腕,用上了力氣:“三公子,世子有話讓我轉達……給你……他說……我若活著就是質子……”
“你後悔,來這裡嗎?”蘇辰咬緊了腮幫,聲音有些沙啞,喉嚨間是酸痛的感覺。
祝公道虛弱的擠出一絲笑,晃了晃頭:“沒有可後悔的……就是往後……沒機會再跟你身邊……看你八麵威風……好想……好想……能看到三公子你能……扭轉局勢……反敗為勝……打死那……皇帝……”
“好,我會打死他。”蘇辰擠出這聲。
“十三!”
祝公道望著天際,眼睛一眨不眨,那邊十三走過來,他早已哭成了淚人,“你彆說話,還有救的。”
“……十三,莪教給你的東西,好好領悟……好兄弟……三公子就交給你了。”
靠在蘇辰懷裡的祝公道,望著天空,眼神褪去了色彩,慢慢闔上。
“就交給……你了。”
最後的聲音也此刻斷線了。
日漸西沉,又起了寒風,風裡夾雜著雪點,嗚咽的跑過曠野,定安城裡比往日冷清許多,但還是有人群在城中街巷穿行,秦莊騎馬送著皇城禁軍統領費種出城,一同伴隨軍隊離開的還有名叫許長青一品高手。
到了城外,狐兒臉的秦莊拱了拱手:“五百燕山鐵騎、五百禁軍甲士,已經足夠穩定治安了,何況還有定安軍,費統領和許兄弟大可回去複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