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歲月, 殿內的花樹從來都是盛開之景。即便是久居於此的戚桓, 也需問過山間生靈, 才能知曉今夕何夕。
為了方便記日, 遲槿便尋了個冊子, 每日清晨時畫上一筆。
如此往來,又一年過去了。遲槿尋了鋤頭,挖出去年埋在桃樹底下的桃花釀,慢悠悠爬上殿內最高的房頂。在屋脊上擺上一張方桌,兩隻酒樽,一疊花生米,靜觀山中薄霧。
第二杯酒倒滿時候, 戚桓出現了, 坐在了距離遲槿一桌之隔的對麵。
“你閒來無事便上房頂待著, 看一模一樣的景致, 不會膩嗎?”
遲槿搖頭, 仰起頭,任由微風輕拂他的發。“我喜歡高處的風,喜歡高處的景,喜歡高處的空曠。”
明明遲槿的臉已經看了千萬便, 戚桓仍是看呆了片刻。片刻後,他順著遲槿的視線看了過去。
遠處山脈起伏,連綿不絕, 目之所及, 人煙絕跡, 看著竟生出些寂寥之感。
“站得高看得遠是不錯。但常言道,高處不勝寒。立足高處,未必便是如世人所想般美好。於阿槿你而言,為何想往高處爬呢?”
“你說的雖在理,但誰不想往高處走呢?”遲槿拿起酒樽,淺嘗一口,“何況……”
何況高處有一人,遺世而獨立。
戚桓沒得到想要的答複,收了擋在兩人之間的方桌,將遲槿一把攬在懷裡,下巴頂在他的頭頂,歎道:“怎麼想聽你說句喜歡都這麼難?”
他同遲槿扯那些有的沒的,不過是希望聽他說一句情話。像一年前,他們外出遊曆歸來時候那樣,他對他說,想活的長久些,才好以身相許。
然則一年過去,情話卻是再沒聽到一次,臉皮薄的緊。
遲槿不由翹起嘴角,往他懷裡縮了縮,“殿內陣法可否改換?”
“你想換成什麼模樣的?”
遲槿指著殿內四季如春的景致,“四級皆春雖是美妙,但到底有些無趣。我想聽夏蟲啼鳴,想看秋日紅葉,想觀冬季雪封大地。”他指著那一顆繁花正茂的桃樹,眼角含笑,“有了四季,明年或許就能吃上桃子了。”
戚桓的回答隻有一個字:“好。”少頃,又笑著加了一句,“貪吃鬼。”
陣法撤去之後,忽然冷了起來。一時寒風呼嘯,大雪驟降,很快便將大地染上一層銀霜。
戚桓拿出一條皮氈子,將遲槿裹緊了些,不讓他凍著。“若是覺得冷了,便回屋去。”
遲槿全身都裹在厚厚的皮氈子裡,隻把頭露了出來。何況身後便是戚桓溫暖的胸膛,他不覺得冷,反倒有些熱。
“不冷。許久未見雪了,再陪我看看吧。”
戚桓道:“好。”
雪很大,落在盛開的桃樹上,仿佛錯亂了季節,卻是極美。遲槿窩在戚桓懷裡,看著漸漸被大雪壓垮的桃花枝,閉上了眼。
戚桓覺察到後,將他攔腰抱起,放回屋內床上。而後坐在床邊,定定望著對方略顯蒼白的臉。
一年前,他答應了遲槿,要為他重塑根基,要帶他走入仙門。當時信心滿滿,以為把他身體補好,再用他特質的湯藥泡上一陣,便能解決。然則事與願違,真正實行時候才發現,他將問題想得太過簡單了。
因為遲槿的身體有問題。
千辛萬苦將遲槿的殘魂同秦柯剝離之後,這百餘年來,戚桓的關注點多在養魂一事上,對他那句冰封起來的肉身並未太多關注。以至於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具肉身曾被人施了咒。
單從這能瞞得過遲家老祖和他的咒術,便足以看出,施咒之人的功力比他隻深不淺。
而這樣一個人,全天下隻有一個——魔尊沉瀧。
莫約兩百年前,魔尊重傷閉關,至今仍未出關。魔界事務由魔界三殿之主暫代,其中一殿殿主便是合歡殿殿主。算一算時間,魔尊閉關之時,恰是遲槿出生後不久。
而自從他為報仇,殺死合歡殿殿主之子染墨之後,便徹底與魔界結下了梁子,頗有些不死不休的架勢。貿然去魔界尋找解決辦法,怕是不易。
但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一年下來,遲槿不提,他不說,但卻不能改變遲槿身體愈漸虛弱的事實。明明剛從沉睡中醒來時候活蹦亂跳的,不過短短一年過去,便再次衰弱下來,一日大半功夫,都是乏的。
那模樣,仿佛輕輕一碰,就能立刻碎掉。
俯身,與遲槿額頭相抵,“你這幅樣子,叫我怎能放心前去?”
遲槿忽然睜開了眼,“你要去何處?何時回來?”
戚桓起身,卻不回答:“醒了。”
遲槿坐起來,靠在床頭,道:“本就沒睡。”他隻是略感疲乏,稍稍閉目小憩而已
戚桓道:“既然醒了,便去泡一泡藥浴。”
而後不由分說,抱起遲槿往殿後浴池走。浴池內被戚桓放了各類靈草精華,騰騰冒著熱氣。他將遲槿放在地上,剝了自己和對方的衣服,一同跨進浴池內。
遲槿仍有些乏,坐在戚桓腿上,頭枕著他的肩膀,昏昏欲睡。
起初泡藥浴時候,他是懷了滿心的期待的。期待著有一日,他身體康健,靈脈重塑,再在戚桓教導小重入仙門。若是幸運,興許有朝一日,還能衝破塵世藩籬,得升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