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府的人都覺得鳳鳴山很好,清幽靜雅適合養病,但沒辦法,神醫要走,其餘人隻能跟著。臨行前一天,祝章找到江勝臨,含蓄而又拐彎抹角地問了一下,厲宮主不會也跟我們一起走吧,他手頭的事情是不是還沒做完?啊呀,真是辛苦,一直住客棧總不是辦法,不如這樣,由我們來替厲宮主買一套大宅,也好睡得更舒服愜意一些。
江勝臨同情了一下這忠誠老管家,比較不忍心地說:“不必了,厲宮主應當不需要大宅。”
祝章趕忙補充:“或者在山巔重新建一座萬仞宮也行啊!”總之隻要能把人留在遠方,離我家公子遠一些,那就什麼事都好商量。
江勝臨覺得自己耳鳴,等會兒,你剛剛說要重新建一座什麼?
祝章還在殷殷地看著他,和藹慈祥,全身都散發著江南有錢人的奪目光輝。
就真的很刺眼。
……
晚上,厲隨也知道了“如果自己願意留在鳳鳴山,就能獲得一座萬仞宮”這件事,麵色明顯一僵。他知道江湖中許多人都怕自己,卻從不覺得這種“怕”有什麼不好,但祝府不一樣,祝府除了與旁人一樣的恐懼和膽寒,還多了一股很明顯的、或許彆人不覺得明顯但厲宮主卻能明顯感覺到的,嫌棄。
而江勝臨還在喋喋不休:“你覺得祝老爺真的沒可能買下魔教嗎?”
厲隨冷哼一聲,拂袖出了客房,黑色衣擺帶起一股冰冷的風。
院中,雜役正在收晾好的被子,見到這位惹不起的大爺後,趕忙屏息垂手站在一邊,連一點最細微的動靜也不敢有,準備等他走後再繼續乾活。
厲隨穿過小院,餘光瞥見那在月光下掛著的,雪白蓬鬆的被子,頓住腳步。
雜役怕得心都懸在嗓子眼。
厲隨伸出手,攥住那柔軟一蓬棉絮,用力捏出深淺不一的褶皺來,走了。
雜役眼底寫滿茫然,江湖中人真的好難捉摸。
翌日清晨,祝府的車隊浩浩蕩蕩自鳳鳴山出發,沒過多久,萬仞宮的隊伍也沿著同一條路,一起前往東北雪城。
潘仕候與潘錦華站在城門上,目送眾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儘頭。
潘錦華那日被厲隨的劍氣傷到脖頸,依舊包著厚厚白紗,說話也是含糊不清的:“垂柳山莊那頭,咱們還要親自盯著嗎?”
“不光得我們盯,還要叫上萬仞宮留在城中的人一起盯。”潘仕候道,“張參泡在毒湯裡,定是在練什麼邪門功夫,你若能將他除去,也能在武林中博些名號。”
潘錦華不以為然:“氣息奄奄捆在缸裡的一個病老頭,想殺了還不簡單。”
“糊塗東西!”潘仕候罵道,“你現在殺了他,誰能知道?”
潘錦華遲疑:“那……”
“江湖裡頭,最吃懲惡揚善、匡扶正義那一套。”潘仕候道,“你得先等他出關,攪得白頭城、甚至是整片江湖雞犬不寧,然後再出手為民除害,方能得人敬重。這世間最忌悶頭做事無人知,懂了嗎?”
潘錦華低頭:“是。”
潘仕候想起厲隨那不費吹灰之力,輕輕鬆鬆就能天下無敵的絕高天賦,再看看麵前資質平庸,隻能靠自己苦心經營的兒子,又在心裡重重歎了口氣。
山道上,祝府的車隊粼粼前行著。祝章剛開始時還擔心,擔心萬仞宮的人馬離自家公子這麼近,會不會又招來麻煩,但後來一連五六天的路程都是風平浪靜,漸漸也就放心了。到了第七天下午,遠處山巔壓滿層層烏雲,祝章便在臨近鎮子裡找了處空宅,打算避過風雨,明日再動身。
沒多久,萬仞宮的人馬也來了。
祝章:“……”
祝章看著厲大宮主“今天山裡要下雨,所以我打算吃一個人”的冷酷狂魔表情,話頭一滾,還是沒有把“我們已經包下了這座院子”說出口。
江勝臨及時出來打圓場,反正地方很大,大家擠一擠擠一擠,來來來,你們在這一半,我們在那一半,快將馬拴好。
厲隨道:“將來你若不行醫了,還能去村裡幫著顧紅白宴席。”專門負責穿梭遊走在人群裡,笑容滿麵地“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江勝臨:講道理,我是為了讓誰不淋雨?這他娘的,明月照溝渠。
祝章沒有辦法,隻好將自家公子安排在最裡麵的屋子裡,又在院外多加了兩三層守衛,防火防賊防江湖。
祝小穗問:“公子喝不喝紅豆棗仁水?”
“等會兒吧。”祝燕隱站在窗前聽了一陣,“萬仞宮的人好像還不少。”
“不多,沒咱們多。”祝小穗收拾東西,“隻不過他們聲音大,所以顯得嘈雜,公子要是嫌鬨,我就關上窗戶。”
“敞著吧,透氣涼快。”祝燕隱雖與厲隨打過幾次交道,卻沒見過萬仞宮的弟子,心中難免好奇。但好奇歸好奇,也跑不出去,戲文裡的崔鶯鶯要見張生,還要紅娘從中相助,更何況是被家丁團團圍起來,想見魔頭的祝二公子,隻有遺憾作罷,繼續一個人乖乖看書喝茶。
窗外雷聲隆隆響了許久,半滴雨沒見落。
江勝臨將銀針小心從厲隨的穴位裡抽出來,擔憂:“你臉色像是不大好,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