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門口正有不少人,來來往往的,都聽到了徐雲中說的話。有知道他是誰的,心中難免詫異,因為這位鶴城才子實在是懶惰嗜酒出了名,一年裡能醉個兩百天,清醒時也大半都躺在院中軟塌上,閒閒守著頭頂一方天,嘴裡除了吟詩就是吟詩,想讓他挪動貴步吃一頓親戚席麵都困難,還要北上?
祝燕隱道:“我們是要去討伐焚火殿的,時常會遇到危險,怕是不大方便。”
徐雲中的理由也簡單,他說自己有一位故交叫宋玉,住在霜皮城中,已經病了許多年。原本早就想去探望,但過了王城的那一截路不安穩,所以一直未能成行。這回好不容易趕上了武林盟的隊伍,想要結伴同行,算是合情合理。
霜皮城也在東北,據說城中有幾百棵枝乾雪白的樹,遠望如樹皮上也結了霜,因而得名,確實離雪城很近。
祝府家大業大,車隊再來十個人也能裝下,而且才子之間多少有那麼一些惺惺相惜,祝燕隱便吩咐管家暫且將徐雲中帶去廳裡喝茶,自己找到厲隨,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又問:“你怎麼想?”
厲隨道:“若真是要投奔親友,你想收留十個二十個也無妨。”
祝燕隱不放心:“我不是怕他居心不良嗎。”
雖然暫時說不上哪裡不良,但祝二公子的江湖話本可不是白看的,對各式套路熟悉得很,尤其是這種非親非故,卻突然要求加入隊伍的人,怎麼想怎麼不能掉以輕心。
厲隨派人去城北看了一眼,硯台鋪子還好端端開著,小夥計獨自一人守著店鋪,對上門拜訪徐大才子的眾位客人挨個解釋,我家老板跟著武林盟一起去東北了,到霜皮城探望宋先生,可能要過幾個月才能回來。
似乎並無異常。
厲隨道:“想不想帶著他,都隨你喜歡。”
祝燕隱心想,那我還是帶著吧。沒問題最好,若是有問題,放在身邊盯著,總比暗暗躲在角落裡要強。
於是他就在自家的豪華車隊裡給徐雲中安排了一個位置,又抽調了五名護衛——看似妥帖周到,但多少有那麼一點監視的意思在裡頭。
下午的時候,武林盟的隊伍又出發了。天上飄著若有似無的小雪,祝燕隱讓祝小穗將厲隨請進自己的馬車,說是要聽故事,但其實是不想讓他繼續在寒風中騎馬,有一種冷,叫抱著暖手爐的江南貴公子覺得你冷。
其餘江湖人:很吃驚,現在連厲宮主都開始拓展講故事的生意了嗎!
祝燕隱放下車簾,神秘兮兮:“方才家丁來報,說徐雲中一直在馬車裡睡大覺,並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
厲隨捏住他的鼻尖:“他才剛剛混進你的車隊裡,就算有問題,也不可能立刻就行動。”
“反正我會一直派人盯著他。”祝燕隱道,“我已經想好了,這一路我都不會主動去找他,先晾著,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
厲隨揚起嘴角:“好。”
結果一晾就是三天。
徐雲中每天隻做三件事,吃飯、睡覺和喝酒,他倒是不挑,自己帶的酒喝完了,路過村鎮街巷弄一些便宜散酒,也能喝得有滋有味,吃飯就跟著祝府一起——交夥食費的那種,而且一次就交了兩個月。
祝府的吃穿用度講究氣派,兩個月的夥食費並不是一筆小數目。
祝燕隱聽說之後,問厲隨:“可我們那晚去買硯台的時候,小夥計明明說賬上已經沒銀子了,徐雲中那麼寶貝稀罕的硯台,最後還是乖乖拿出來賣,怎麼現在出手又如此闊綽,他哪裡來的銀子?”
厲隨道:“許是其餘門派的弟子。”
祝燕隱:“啊?”
厲隨掀開馬車車窗的布簾,示意他往前看。
一名錦衣青年正在笑容滿麵地往徐雲中的馬車裡鑽,身後還跟著小弟子,手裡捧滿了禮盒補品。
祝燕隱:“……”
果然,美人在哪裡都好說話。
祝燕隱雖然也是容貌不凡的讀書人,但背後的家世實在太顯赫了,顯赫到其餘人隻能感慨仰望,並沒有信心能勾搭到仙氣飄飄的祝府二公子。但徐雲中不同,他雖才華橫溢,但歸根結底也隻是個開毛筆鋪子的小老板……還是硯台鋪子來著,這都不重要,反正同聲名赫赫的各大門派來說,差距還是頗大的,所以各位存在著強烈愛美之心的少俠們就都信心滿滿地來了。
“這不行吧。”祝燕隱坐直,擔憂道,“我們還沒有摸清徐雲中到底是敵是友,怎麼能放任他接觸武林門派?”
厲隨靠在軟塌上,給他喂梅子吃:“你可以讓趙明傳去查查看。”
祝燕隱咬了兩口蜜餞:“我怎麼覺得你一點都不擔心?”
厲隨將手指擦乾淨,有一下沒一下捏他的後頸:“有你在,我為何要擔心?”
祝燕隱被他這一副全然信賴的慵懶放鬆搞得壓力很大。他坐在旁邊想了一會兒,又問:“你是相信我,還是懶得管?”
厲隨答:“懶得管。”
祝燕隱:我就知道,你不許吃了,放下我的梅!
厲隨笑著抱過他,低頭在脖頸處親,幾縷頭發垂下側臉,搞得很不務正業,很縱情享樂。
祝燕隱沒什麼脾氣,他算是發現了,厲隨雖然想殺了赤天,但卻從未真正想過要與武林盟合作,即便是與眾人一道北上,也僅僅是“同行”而已,有時候不羈起來,甚至有一種“即便赤天已經將全武林都拉入魔教,我也能一個殺一千”的無所謂氣質。
雖然你功夫很高,但這樣不至於,真不至於。
祝燕隱一邊被他搓扁搓圓,一邊想著要怎麼解決一下這個問題。雖然他也不怎麼喜歡武林盟,但能多幾十上百個幫手總是好的。
不遠處,徐雲中的馬車裡,先前那名錦衣少俠已經出來了,他並沒有送出去禮物,不過看起來心情倒是很不錯,一路仗劍策馬,好不風流。
祝燕隱稍稍皺起眉頭,若徐大才子不收禮,那銀子是從哪裡來的?
為了儘快摸清真相,當天晚上,他便找到了趙明傳,同他說了心中疑慮。
趙明傳道:“我也聽說了。”
祝燕隱催促:“詳細說說。”
趙明傳人緣好,打聽消息的門路自然廣。據他所說,這幾天所有去拜會徐雲中的人,都與之相談甚歡,談天的話題也是五花八門,比如說滇城的門派,徐雲中就與他聊四季如春的盛景與過橋米線,晉地的門派,就聊竹葉青酒,西北聊沙漠,東南聊出海,反正總能找到共同語言。
祝燕隱心情複雜:“他還挺博學,那聊完之後呢,真的沒有收禮嗎?”
“沒有,非但不收禮,好像還會送禮。”趙明傳道,“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就是些玉佩啊扇墜啊,不過價格不便宜。”
祝燕隱更迷惑了,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趙明傳壓低聲音:“賢弟覺得他有問題?”
“沒證據,不過總覺得有些奇怪。”祝燕隱將那夜去硯台鋪子的事情說了一遍。
趙明傳道:“不如我先去探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