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片瓜(1 / 2)

古代以儒學取士,不管學得怎麼樣,被生活影響後又能保持幾分,但皇後如此駭人聽聞的行為被曝光後,這些燕朝的官員都震怒了。

很多人有發怒的情緒,但沒有發怒的勇氣,匹夫一怒,血濺五步而已。但古代的文人不同,他們的誌向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如此功勳,以青史留名。

皇後母儀天下,卻殘害後宮,皇上統禦萬民,卻連自己的家務事都處理不好。如此哪裡能統治百姓?讓百姓以皇為尊?

皇上哪天起床遲了,多臨幸哪個嬪妃,甚至多玩了一會兒蛐蛐,都會有官員遞奏折說“皇上啊你起床遲了是不行的”“皇上要雨露均沾啊”“皇上不能玩蛐蛐玩物喪誌啊”,更彆說這種皇後無德卻隻是被廢,太子還好端端坐著的大事。

皇上鬨明白了,腦子有點大。頭腦發脹,他還是很惱火。

“為何會突然多了這麼多奏折?!”

左相從袖兜裡掏出一疊紙:“可能是因為這個。”

皇上奪過去一看,隻見尋常的宣紙上頭是蠅頭大小的毛筆字,字跡是尋常娟秀的簪花小楷,列舉的確實皇後做的一項項殺孽。最底下還寫著一行:

若是想求證真假,可以詢問這些嬪妃的家族,或求證於太常寺卿。

左相道:“臣已經去查證過,一些家族矢口否認,但去太常寺卿那後,每一項證據,他都能給得出來。”

皇上不解:“太常寺卿如何摻和進來了?”

左相歎氣道:“他早年孤苦,唯一一個兒子也流落在外,卻是被皇後、廢後殺了,因為他兒子曾經侍奉過趙侍妾,趙侍妾抑鬱而故後,他兒子也被跟著去了。”

皇上一愣,終於有些印象。這位太常寺卿早年被拐,養父母沒多久又因為兵災沒了。他很是艱難了一段時間,還是同村的姑娘對他多有照拂,於是他們在一起過日子。

那時候還是先帝在位,吏德不修,僥幸風調雨順了兩年,他考了秀才,和他的妻子一起蓋了房子,還有了一個兒子。但沒多久又有饑荒,又有反叛,整個鄉裡都亂了,混亂間,妻子和兒子都不知所蹤。

他撇了自己的秀才身份,先後混在反叛軍、官軍、流民堆裡,四處尋找自己的妻子。結果妻子沒找到,他自己卻被親生父母找到了。

找到後,他回家裡住,更加加派人手去尋妻子,也一直沒有再娶。他說,“臣與愛妻相伴於微末之間,如何能因我一人富貴舍之?”

因為過程十分傳奇,所以皇上還有些印象。

隻是到如今,他的妻子還是沒找到,找到的兒子……卻已經有了結局。

太常寺負責宗廟禮儀,他摻和此事,在職權上也沒有問題。皇上這般想著,惱火中又有些惻然。

劉公公又過來了,虛著聲氣說:“陛下……宮門口圍了不少人,都哭著要個說法。”

鸞台也在宮裡頭,隱隱約約能聽見宮門口的哭聲。

左相躬身道:“事不宜遲,陛下宜速決。”

速決?

處死皇後,廢掉太子,他自己也下罪己詔,這種速決?

他是至高無上的皇上,形勢急轉之下,他就要因此妥協?

皇上百感交集,太常寺卿的過去和皇後的過去交糅著擾亂他的心意,他禁不住疊聲問道:“這紙是誰抄錄的?太常寺卿是如何得知的?宮門口還堵著那麼多人!是安平嗎?……你們都是在脅迫朕嗎!”

左相無奈笑了:“臣並無脅迫之意,陛下自可決斷——臣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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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煌朝就開始有一個傳聞,說後宮宮女多,閹人多,死人更多,陰氣森森。皇上去的地方有龍氣壓製還好,但皇上少去的地方,例如冷宮,就常常無端生風,發出哭泣般的嗚嗚聲音,令人心下發寒。

皇上從前隻是嗤之以鼻,認為冷宮久無打理,自然會陰森。可他今晚在乾明宮獨寢,卻無法入眠,耳畔隻是似有若無的哭泣聲。似乎那些嬪妃、宮人的家裡人還在宮門口哭泣。

然而這不可能,他已經說他會去查,讓禁衛把他們請出去。在宮門口哭泣嚴格來講也能算是罪過。畢竟,打擾了皇上,難道不是罪過嗎?

那些人絕對是已經離開了,那為什麼耳邊還有哭聲呢?

是陰氣嗎?是因為他的龍氣已經不足以壓製從煌朝開始累計的陰氣了嗎?

龍氣……皇上思緒沉沉,如山奏折堆在桌子上,全是要他殺皇後、廢太子、下罪己詔的。他被如此脅迫,還能有多少龍氣?

大抵是因為深夜,他無端生出一些戾氣。那些紙是誰寫的?又是誰想利用輿論脅迫他?

是安平公主嗎,對皇後陷害她母妃的事懷恨在心,因此大肆宣揚,然而沒想到官員們完全不在乎後宮婦人,直接把矛頭對準了他?或者……是太後?太後這些年其實一直安心頤養天年,但她養著三皇子,說不定呢?

當然,可能性最大的果然還是祥妃,她有二皇子,她的父兄也是在太常寺裡應卯……

皇上思量著背後可能的主使,他們的目的,還有那些世家、官員、勳貴的目的。

不可能是換個皇上,其他人不說,左右相這兩位文官之首就不會同意,主少國疑,他自認為自己終究沒做什麼不安社稷的大事。

所以目的是什麼呢?隻是為了讓他沒臉嗎?

他完全想不到,一切的開始,隻是因為蘇寶珠想把舉人的事搞清楚,吃個瓜。被皇後耽擱後索性把皇後的瓜也吃了。就算是有吃瓜buff在身上,他也完全想不到,於是他毫無思緒,一團亂麻,一夜未眠。

第二天有朝議,皇上紅著眼坐上龍椅,坐到龍椅上的時候他還恍惚了一下,下意識以為下首的人都捧著奏折,要挨個堆在他桌子上。

皇上心下還思量著,如果真的有人在場遞折子,他一定要摔回人家臉上!為人臣子在對待君主應該是這種態度嗎!

然而佺公公一句“有事啟奏”的悠揚聲音傳響後,下一瞬,東寧公就站了出來。

他怒目圓瞪,指著皇上的鼻子罵:“苗家百年前跟隨高祖出生入死,去歲又應了皇上禮聘的美意,點頭送千嬌萬寵的孫女入宮,不求陛下對她有多好,隻求她能平安終身。可陛下縱容廢後蹉跎,讓她香消玉殞,禮聘時的誠意何在,可堪為天子?!”

東寧公府這些年一直安坐勳貴,隻站個位子,並不涉朝事,地位因此反而更為清崇。他這一罵,帶來不了什麼好處,隻可能因為惹怒皇上惹來全家之禍。

眾人一時為東寧公的豁出去而安靜,太常寺卿也暗自落淚。卻有不知哪個角落的臣子笑出聲,趁機拱火:“哎,其實都不算啥。歸根到底都隻是人陛下的家事。普通人家裡,主母發賣了妾室,那都不算什麼!哎,隻可惜我的一個遠方侄女兒,她也是這麼直爽的性子,幾個懷孕的妾室對她不敬,她就直接把她們都殺了,還被那邊的人戳脊梁骨罵,嗬嗬,妾通買賣,又有什麼好罵的?”

這胡言亂語的一開口,嚴肅的畫風不免多了幾分潑了油的活潑,東寧公和其他幾個嬪妃的相熟的友家、還有一些心中有青天的剛直之人哪裡聽得這個?大怒,就紛紛要擼起袖子掄起笏板要去打那個人。

其他人連忙攔著,也有趁機踹兩腳的,場麵頓時混亂了起來。

皇上下意識看了一眼禦史大夫——禦史大夫負責監察百官,這事他是該管的。然而禦史大夫笑嗬嗬地撫著胡須,說著:“天下人都是陛下的子民,天下事都是陛下的家事,都是家事,都是家事。”

皇上:……

這位更是陰陽怪氣的一把好手!

把這些人拉開還是很容易的,禁衛進來使用武力,一刻鐘不到的事。

但整個朝議的氣氛還是變得古怪。半晌都沒人說話。

皇上眼神示意了一下,佺公公尖聲道:“有事起奏!”

就有和東寧公相善的西榮公躬身道:“依老臣看,東寧公所奏之事,就是大事。陛下還留著李家汙蔑宜妃娘娘的折子沒批呢!”

皇上環顧四周,一群臣子低著頭,隻回應以沉默。

皇權憑什麼成為皇權,百官憑什麼對皇權俯首?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皇上代表著的一統。權力要統一,思想也要統一,當皇上的思想要滑坡的時候,百官便會成為那道防線。

他們的態度已經在奏折上體現過。陛下沒有回應他們,於是他們也不會再回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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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在國子監的學生公開聯名上長折,且潼州知府報潼地聞風叛亂後,皇上終於發布旨意——

廢去太子,處死廢後,他自己,下罪己詔。

詔書曉諭天下,蘇寶珠在皇上下罪己詔的第一天就把全文看完了。

罪己詔很長,其中不少駢散,明顯有人代筆。不過大體的思路是統一的。他反思自己的不道德,因此影響了皇後和太子不道德,他現在廢掉他們,希望上天能將他的罪隻應在他一個人身上,讓他治下的百姓能安穩度日,不因為他的過錯而被連累。

據說原本皇上原本在罪己詔上想寫的意思是,“希望上天能寬恕他這一次的罪過”,結果到了鳳台,直接被左相封駁了。左相說,沒有人會在祈求寬恕的時候說免罪,如果祈求就能免罪,還要刑部做什麼?皇上深呼吸一口氣,終究還是按左相的意思改了。

無辜被提及的刑部侍郎蘇承澤,回到家就把這事兒當笑話講了。

四妹妹給麵子地笑了兩聲,周雯鵲很安穩地喝著她的溫開水。蘇寶燦沉迷幫周雯鵲算賬眼睛越算越亮。

隻有蘇老太太笑得最誠心:“哎呀,這總算是有個結局了,這段時間啊,老身因為皇後的那相邀,可惴惴不安了好久。眼下可算是完了。”

蘇承澤隻看著自己攪事的二女兒,涼笑問道:“寶兒,你說,這事兒完了沒?”

蘇寶珠不好意思地笑道:“應該是還沒有。”

秋後算賬,難道還不少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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