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片瓜(1 / 2)

柳妃去送鳩酒、白綾和匕首的時候,不由得心歎:貴妃真是個妙人。

先前查案查得熱火朝天的時候,貴妃完全不帶出現的,問就是要睡覺,問就是天氣太熱不想出門。現在立秋都快過去又一個立秋了,還熱!借口都不編個合理點的。

祥妃之前陰陽怪氣過,問這怎麼還熱,莫不是發胖了所以才覺得熱吧。然後……貴妃說,是的,她胖了,不想出門,你們請便。

柳妃那時候心裡是竊喜的,她和皇後約定了柳家和李家的交易合作,柳家原先可以日入鬥金,現在可以日入兩鬥金。貴妃不摻和,更方便她。

然而她估算好了利益,卻沒估算好心意。皇上似乎因為對皇後留有情誼,不想鬨大,所以她被裁了,換了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在蘇寶珠的幫助下乾淨利落地把皇後廢了,在皇上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後又利落背刺,把皇後的事都抖落出來。柳妃這才意識到,皇上歸根到底是怕鬨大了他沒麵子——百官罵他,書生罵他,未來的史書也是罵他。

但已經來不及了,皇後將死,李家沒落在即,柳家的生意沒了著落。甚至承乾宮還記住了她,這次送皇後走,讓她去。

投資大失敗,如果柳家沒能搭上龍城兵,那柳家看樣子還是隻能日進鬥金了。柳妃無奈歎氣。帶著侍奉和驗屍的公公侍女一起往仁明宮的偏殿去。

庶人沒資格住主殿,而偏殿窄小破舊,柳妃見著就忍不住皺眉,不禁懷念起她那光亮明麗的玉瑩宮。

廢後跪坐在偏殿的地上,正一下一下地數著佛豆。見到她,隻笑了笑,就繼續低頭數佛豆。

該怎麼形容廢後的笑呢?柳妃想了想,就像是聽到出海的船都沉了,一根木頭都沒留下,那一瞬的感覺吧。

柳妃回憶起自己誤以為柳家傾頹的恐懼,歎一口氣,終究是把利益糾葛一類的東西分開,居高臨下地看著廢後,話語毫無波瀾:“本宮來送你一程。”

廢後撿起佛豆的手頓了頓,問道:“太子呢?”

廢後之前把唯一追隨她的繪筆殺了,於是廢後的消息閉塞到了極點。柳妃沒猶豫一秒鐘,就道:“他也已經是庶人了。”

廢後聽著,涼涼笑了兩聲,道:“這樣,那我隻能死了。”她收攏著麵前的佛豆,感慨一句,“終究還是沒能數完九十九次,回歸輪回。”

一旁的公公想催促,柳妃抬了抬手止住,問她:“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廢後思索了片刻,張了張嘴,最後隻問道:“太子有什麼話留給我嗎?”

廢太子啊,住在前康王府裡,昨天要了一箱新衣服和新首飾,說是要給侍候他的侍女穿。柳妃想到這裡不免撇嘴,這廢太子適應新環境倒是很快。

然而柳妃就要開口,隻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廢後就有些頹然地開口:“算了,你不必說了……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我既然信佛,就該信宜妃懷裡的胎兒有大命數,為何要與命數抗衡呢?”

柳妃直覺皇後話裡的意思有些奇怪——所以其他沒佛祖庇佑的人就該死嗎?但和廢後爭競也沒意思,吵起來又沒財寶得,於是她隻是聽著。

廢後沉浸在她的情緒中:“於是她的命數沒了,我的命數也沒了。我原本能旺太子的,原本能做皇太後的……再也不能了。我不想死,但是我必須要死了。說來,為什麼會是你來?我以為皇上會來,好歹見我最後一麵。”

柳妃道:“因為近日之事,皇上頗受非議,精神頭不太好,身子也有些恍惚,怕是沒心見你。”

廢後笑了笑:“他啊,自小就是任性的。當太子時被壓抑得久了,當皇上後,前朝的事還好,有那些大臣攔著不做壞事。但後宮的事,就都隨他開心了,什麼宮女公子嬪妃,都隻是他的消遣。我現在要死了,按他的心,不管是罵我打我,還是哭我,都該來一次的。他如果來不了,隻有一種可能——”

柳妃忽然有一種自己不能再聽下去的直覺,連忙打斷她道:“閒話不多說了,你選一個吧,酒,布,匕首,選一個吧。”

廢後定定看著眼前的三樣東西,歎了一口氣:“我不想死,死過一次的我,更不想死……韋公子如果上一次直接把我殺掉就好了,可惜他自己也是混沌的。”

一旁的公公不能忍受廢後的喋喋不休,冷笑道:“你要是不想死,要我們幫忙也是可以的,就是場麵可能沒那麼好看了。”

“我知道我要死,”廢後搖了搖頭,“我隻是想,怎麼死會沒有那麼痛苦……我不想再經曆一次瀕死了。”

柳妃道:“那毒酒吧,毒酒穿腸,痛苦也隻是幾息的時間。”

廢後近乎是驚恐地搖了搖頭。她問道:“可不可以讓我在睡夢中死去?在夢裡,我不會感受到任何痛苦。”

公公在旁冷笑一聲,柳妃也歎了口氣。

廢後還在說著:“我不想醒著去死。那樣我會想起繪筆,想起那麼多的嬪妃,那麼多的孩子,還有那麼多的下人。我還會想起皇上帶著兩個侍妾回來的場景,想起我的爹娘……我不想再回憶一遍了……”

公公冷酷地看向柳妃:“廢後已經瘋了,直接殺了吧。”

這個公公是代表皇上來賜廢後自裁的。他這般發話,柳妃心裡有些奇異的感覺,但想了想——也沒什麼意見。

偏殿通風不好,待久了有些悶,柳妃想趕緊處理完,回她自己的玉瑩宮歇著去。

於是柳妃點了點頭,公公就挑起白綾,帶著另外幾個公公,朝廢後走去。

“動作乾淨點。”柳妃囑咐道。

仁明宮傳出廢後的驚呼聲,瞬及隻剩下悶悶的掙紮聲。到了最後,掙紮聲都沒有了。

廢後死了。

這就是曾經靈巧過、曾經母儀天下過、曾經癲狂過、最終被妄念扯下深淵的皇後,最後的結局。

說來,在這深宮裡,誰又不會生妄念呢?隻是她的安樂身子不太好,誌向也不在宮中罷了。

柳妃離開後,情緒隻是平常。但祥妃知道後,開心地大笑三聲,把半個宮裡的瓷器都摔了,要一個碎碎平安。

那天,宮裡的氣氛似乎都更活潑了些。

柳妃終究是不由自主地看向承乾宮,她有些好奇。廢後死了,之後呢?

廢太子安心與婢女為伴,做又一個康王。皇後之位空懸,大家似乎都有些機會。

高興之後,恐怕是更徹底的爭鬥,連麵上情都不會遮掩。皇後之位,是比那些金銀珠寶更巨大的誘惑。

安平公主會怎麼樣?和安平公主在一塊的那個蘇二姑娘會怎麼樣?麵對著權利最重要的誘惑,她們會怎麼做?她可十分好奇。

……另外,最重要的是要守好她的玉瑩宮,裡麵可很多寶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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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雯鵲名下的京郊莊子,蘇寶珠跟著周雯鵲去一處新蓋的地方後,眼睛幾乎要瞪到地上了。

她自認自己在現代也見過不少網圖,雖然經過照片的改動有些失真,但也算是見過大場麵的。她就算是走進由金銀堆砌的屋子裡,也不會太過震驚。

結果——這是什麼!

偌大的大棚屋裡全是機杼聲,一眼望去,二三十台紡織機前都有婦人在紡紗。織好的紗裝在大籃子裡,另有婦人把裝滿的籃子抬到滾輪車上,送到一旁的倉庫去。

聚在一起紡紗也就罷了,偏偏這機器還是眼熟的,她在初中曆史書上看過……這是珍妮機?

蘇寶珠愣了半晌,等周雯鵲見過管家,帶著她回主屋喝茶,才終於找回語言,問道:“這……娘,怎麼忽然帶我來看這個?”

周雯鵲笑著點了點她的頭,道:“就知道你是個滿不在乎的,自己說了什麼都忘了,虧我記到現在!”

蘇寶珠開始驚恐地回想她,她這個大學四年被荒廢的腦子,難道還記得珍妮機是怎麼做的?

她左思右想,隻想起來兩個,一個,珍妮機是尋常紡織機豎起來的版本,還有一個,紡織機升級了還要有織布機配,能加快織布速度的飛梭需要彈簧。

她可能是隨口講過,但這和真正出實物,有著考童生到考狀元的區彆吧!

周雯鵲見蘇寶珠難得傻乎乎的樣子,哼笑一聲:“之前你五六歲的時候,你爹帶兵去江南巡鹽。你非要去看大街上的熱鬨,還闖到織坊裡去,指著紡織機說這機器可以豎起來不要讓人這麼累,差點被當成搗亂的亂棍打出去。”

係統:【我去,宿主之前這麼熊啊!】

蘇寶珠:【嚴謹地說,五六歲的時候,我的腦袋瓜還沒發育完整,並不足以完全承載一個大四學生的靈魂。】

係統:【好的,宿主小時候就是熊孩子。】

蘇寶珠:【……】

係統:【之前是不是還乾過拿豬肉扣在老太太衣服上的事?並且之後就開始養成了出門必帶八個仆從四個婆子的習慣,現在還沒改。】

蘇寶珠:【……】

係統:【噢對,宿主現在的身體是不是還隻有十二歲,也還不能完整容納下二十二歲的宿主吧?不對,宿主現在顯然已經適應很清楚了啊。】

蘇寶珠:【你可閉嘴吧!】

蘇寶珠把腦子裡興高采烈吃宿主熊孩子瓜的係統屏蔽了,隻看向自己的娘親。她還是有著無法形容的震驚:“這……然後娘就真的讓紡織機豎起來了?”

“沒啊,我哪裡有空鑽研這個?”周雯鵲理直氣壯地說,“雇了幾個工匠,讓工匠們在莊子裡呆著琢磨紡織機,問他們怎麼想辦法讓紡織機豎起來,並且效率是原先的10倍——獎勵是給他們一個工部的吏官,並且孩子能進國子監。”

蘇寶珠完全聽傻了:“……萬一我隻是熊孩子亂講呢?”

周雯鵲嗬嗬笑道:“你還記得什麼?”

蘇寶珠懵逼回望。她說過那麼多話,鬨出那麼多亂子,堪稱蘇家最橫,她要記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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