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樓一麵巨幅落地窗被雨水淅淅瀝瀝地打著,也讓白天黑夜沒了個界限。
薑濃就坐在安靜角落的座椅上,這兒逐漸沒幾個旅客經過,繼而從包裡拿出太妃糖,是出差前傅青淮到北城區老鋪子給她買的,白皙的指尖剝開,奶香很濃彌漫到了鼻端。
她還沒吃,微微垂下的眼睫就先看到隔壁的導盲犬動了一下。
原本是生無可戀趴著的,看她手裡有糖,就搖晃起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想過來。
薑濃沒養寵物的經驗,不知狗會不會吃,指尖拿著朝前傾,唇間輕問:“你可以吃嗎?”
導盲犬的尾巴搖晃的更歡快了。
而她清柔的聲音落地,那個獨身,戴墨鏡的盲人紳士循著聲源望過來,大廳的燈是冷色調,映在他英俊硬朗的側臉比光更加灼人。
就在薑濃猶豫該不該給時,他說話了,語調聽起來帶著溫和的慢條斯理:“它不能吃,會蛀牙。”
導盲犬似聽懂了主人的話,大尾巴一下子就焉了下去。
薑濃眼裡有笑,隻好把太妃糖收起來,免得導盲犬一直熱情惦記著。
許是有了這個開端,那位盲人紳士跟她不鹹不淡的聊了幾句。
薑濃好奇他是不是把拐杖弄丟了。
盲人紳士沉默了會,索性也承認:“嗯,下飛機時被人順走了。”
“那你——”薑濃下意識看喧鬨的四周,想問他該怎麼離開飛機場。
“有人會來接我。”盲人紳士說話腔調很溫和,是不符合他俊朗樣貌的那種溫和:“你要去的酒店在哪裡,我讓司機送你一程。”
酒店安排的車還堵在路上,這樣等著也於事無補。
薑濃是有些猶豫不決的,隻是表情他看不見。
不過盲人紳士又說:“我經常聽你的節目,你是傾聽的主持人?”
薑濃愣然幾秒:“對。”
“我以前是登山救援隊——”盲人紳士跟她說起往事,自從一次登山救援出意外失明後,他就開始自學盲語,也養成聽新聞的習慣,話頓幾秒說:“我算你的熱心觀眾吧。”
薑濃沒想到出門還能碰上粉絲,而他把話說明,又救過那麼多人,倒是消了她的戒備心。
巨幅落地窗外的雨勢漸小,盲人紳士口袋的電話響了幾聲,他沒接,拍了拍趴在地上裝死的導盲犬,繼而,即便是失明,也能精準的轉對薑濃所在的方向:“走吧,小姑娘。”
外麵街道一片濕漉漉的雨水,似成了河,水波裡倒映著街燈的影子。
盲人紳士牽著導盲犬站在路邊,車子停駛過來,有人下了車,站在他旁邊喊了句:“九叔。”
他微微頷首,繼而讓薑濃坐在副駕。
喊九叔的那人看到薑濃怔了下,但是什麼都沒說,卻很恭恭敬敬:“您請。”
薑濃說不出哪裡怪異,就連放行李,也被搶著來。
她隻好提著裙擺,安安靜靜的上車。
一路上,車內幾人話都極少,喊九叔的那人叫程斯成,多數都是他在話癆。
得知拐杖被人順走,程斯成異常無奈:“您往拐杖鑲寶石,能不被偷麼?”
這顯然,被偷事件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了。
盲人紳士笑:“我家大業大,有錢。”
程斯成隻好打電話找人,重新訂製一枚拐杖。
這次盲人紳士說,他要藍色寶石的,最好是狼頭形狀。
等程斯成掛了電話,他倒是朝一旁安靜坐著的薑濃露出笑。
薑濃被他這一笑,心底略茫然幾分。
想著,這難道又是她的“熱心觀眾”
好在酒店到了,車子緩緩停駛在大門口,外麵沒了雨,她先下車,一身墨綠色的長裙站在外麵跟車內的人輕聲道謝。
隨後,等人走遠,程斯成才升上車窗,看向坐在後座的沈洐:“九叔,那位薑小姐長得真好看,和聲音倒是蠻配的,比電視上還要好看。”
沈洐始終戴著墨鏡,以前打拚生意時習慣裝紳士,實則即便人到中年,骨子裡也是桀驁不馴的,他嫌車廂不開冷氣悶,將領帶解了,質地柔滑的料子繞著指骨。
半響,他說:“少犯花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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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濃是成功入住了酒店房間,想去洗個熱水澡才發現,行李箱落在了車上,忘拿了。
她有點懵,這會兒下樓怕是已經尋不到人,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略有一絲無奈,這時手機響起,白皙的手拿起看,是傅青淮來電。
薑濃接通,聲音悶悶的:“三哥。”
傅青淮那邊環境很安靜,察覺到她情緒,低聲問:“怎麼了?”
“我在機場碰到一個好心的盲人大叔,他送我回酒店的,但是我把行李箱落他車上了。”薑濃沒有對方的聯係方式,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城就更彆提找人了。
她箱子裡還有采訪要用的重要文件,怕得在這耽誤不少時間。
薑濃不想在這待,才剛下飛機,每一分鐘都在想念著回到傅青淮身邊。
電話裡。
傅青淮問她,是否記下了車牌號?
薑濃下意識輕輕搖頭,又察覺是在通話,他也看不到,就抿著唇說:“沒記住。”
那幾乎是尋不到人了。
傅青淮繼而問她要了酒店房門號,聽意思,是要遠程派人給她備點換洗衣物。
而采訪要用的文件,薑濃想了想,隻能重新聯係新聞台,讓冬至打開她電腦拷貝一份發到郵件。
等聊了大半小時,掛完電話。
她揉了揉臉蛋,重新振作起來,換了個姿勢趴在蓬鬆雪白被子裡,指尖剛點開微信,房間的門鈴聲倒是及時響了起來。
怎麼快就送換洗衣物過來了?
薑濃暗暗訝異,雪□□致的小腳沿著床邊落地,一路踩著地毯走去開門。
誰知門外不是傅青淮的人。
倒是酒店工作人員恭恭敬敬的給她送還了行李箱,瑩白色的,還有一份豪華的海鮮晚餐:“薑小姐,這是有位先生為您準備的,祝您用餐愉快。”
薑濃白皙的手扶著門,幾秒後才回過神:“好,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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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順利歸還,她懸著的心也落了地。
原以為跟那個盲人紳士隻是茫茫人海中一次意外相逢,往後,他或許還會聽她的節目,但是絕無再見的可能了。
隔天的上午。
薑濃循著地址找到了古色古香的萬卷茶樓,是在巷子深處,茶館匾額積了灰,走進去,觸目所及的裝修有些年頭了,來喝茶的客人很少,後院隱約能聽見皮影戲的聲音。
薑濃是來采訪皮影戲的非遺老藝人,她往深處走,恰好看到一隻導盲犬歡快的跑了出來。
許是沒忘記薑濃身上有糖,看到她,那毛茸茸的大尾巴搖的更猛了,圍著她輕垂在腳踝處的裙擺直打繞圈。
薑濃去摸它腦袋的白毛:“真巧啊。”
導盲犬領著她進了院子,遠遠地,便看到那位盲人紳士就坐在藤木椅上,樹影斑駁照著他肩膀,將白色襯衣也照得有點蒼青色似的,看上去異常的乾淨。
莫名的,他看上去明明五官是那種極具攻擊性一掛,氣質卻透著恰到好處的溫和。
院子搭了個小型的紅梁戲台,有個皮影老藝人在演《白蛇傳》,曲調清幽婉轉,聽上去還有幾分江南那邊的水鄉韻味。
他看不了,卻不妨礙用耳朵去聽。
那長指自然不過地搭在茶幾沿,輕輕打著節拍,隨即沒聽夠,又點了曲牛郎織女。
老藝人站在白色幕布後麵說他:“如今也就你這瞎子是識貨的。”
隨著皮影戲唱了起來,薑濃就安靜在原地,不自覺看的入了神,直到嗓子癢,輕咳了聲,也瞬間引起了盲人紳士的注意。
他聽覺堪稱一絕,簡單的咳嗽聲,就把人認了出來:“小姑娘?”
薑濃這才走上前,導盲犬也跟著,趴會了主人的腳邊,撒嬌似的去蹭蹭他的褲腳。
盲人紳士沒有去管愛犬,倒是指了指旁邊:“請坐。”
薑濃沒想到還有機會遇到他,對於昨天的事,先是跟他道了謝。
盲人紳士倒是半玩笑說:“我這人,跟你一樣,喜歡助人為樂。”
薑濃的傾聽節目也幫助過不少社會上的殘疾人,從某種性質上看,倒是跟他差不多,這樣說,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兩人算是初見如故,她說是來采訪老藝術家的。
盲人紳士笑:“看來我們老柴要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