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影老藝人姓柴,叫柴承弼。
他是江城這邊僅存不多的民間藝術家,年過七旬,卻後繼乏人。
薑濃的來訪,打斷了他繼續唱下去。
盲人紳士倒也沒走,就坐在旁邊聽著這一問一答的,等時間慢慢流淌過去,豔陽也高掛上空,薑濃將錄音和資料收起,輕笑道:“剩下的,我明天再來。”
這次,她依舊是跟這位盲人紳士簡單交流不過幾句,就先離開。
第二天還是這個點。
薑濃來的時候,他也在,導盲犬隻是換了個位置趴而已,用臉懶懶地墊在交疊的毛爪上。
從飛機場的初次見麵,到如今茶樓再遇上。
兩人逐漸相熟了起來,薑濃這次采訪完老藝術家,就沒急著走了,而是坐下品一盞茶,她聽盲人紳士說起以前救援發生的故事,仿佛是換了一個采訪英雄,繼而,有些好奇問:“您身份看起來不低……”
畢竟家大業大的,她隻是好奇:“為什麼會去參加救援隊?”
盲人紳士鋒勁俊漠的臉孔沉思了許久,茶到嘴邊沒有喝:“我這輩子的挫折都敗在姻緣上了,在事業上做什麼成功什麼,也就怪沒意思的,後來有一年往寺廟住了數月,聽那的大師說,多做好事能求來下輩子福報。”
求的是,能續上和他心上的姑娘一世美滿姻緣。
薑濃看著水池裡的錦鯉略失神了會,直到聽他說:“你的聲音,和她很像,在機場我聽到時,卻知道不是她——”
他守著電視機,沒有錯過傾聽的每一期節目,自然是能分辨出薑濃聲音。
薑濃怔了少許,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
而盲人紳士慢慢喝完杯中的清茶,倒是怕她誤會,未了,又溫聲補充了句:“我和她要是有個女兒,怕是能跟你一樣大了。”
薑濃也喝茶,清透的秋水眼無辜地眨了眨。
隨即,盲人紳士又問她:“你是瀝城本地人?”
“我算半個吧,出生在塘西鎮,養父是瀝城的。”
薑濃身上帶著江南水鄉的柔美,說這話時,沒注意到他聽到塘西鎮這個地名時,神色微微變了下,就連握著茶的姿勢都不對了。
靜幾秒,他說:“你怎麼會被領養?”
這問題很有揭人傷疤的嫌疑,好在薑濃已經看淡,提起身世就跟說一段普通故事般,清柔動聽的音色裡平平靜靜的:“我母親去世的早,家裡幫我尋了一戶人家送人了。”
“那你父親呢?”
“我沒有父親。”
“抱歉。”盲人紳士跟她致歉,低聲說:“我不該這樣問。”
薑濃倒是笑了笑,白皙的唇邊彎著弧度:“沒關係的。”
“你母親叫什麼名字?”盲人紳士提起他也有舊識在塘西鎮,院子的簷角掛著風鈴,陣陣清音伴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傳來:“或許我可以幫你找——”
薑濃知道這位熱心觀眾,是個樂於助人的好人。
她沒有想過去尋親,輕聲婉拒後,想了想,又說:“我母親叫解宜夏,夏天的夏。”
“解宜夏?”
“嗯,解宜夏。”
“解宜夏——”他薄唇間重複默念,雙目被墨色的眼鏡擋著,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念了數遍,總歸是容易露出一些異常狀況來。
薑濃看著他握著茶杯的手,冷白手背淡青色血管突顯了起來,似在克製著什麼。
“叔,叔叔?”她略有遲疑,不知該怎麼喚人:“您還好吧?”
他摁著茶杯蓋子,短短數秒功夫,嗓子竟然跟報廢似的,醇厚聲音變得低啞:“你叫薑濃,是吳儂軟語的儂?”
“三點水的濃。”
他聽後,沉寂了許久,骨節修長而分明的手似想去觸碰她臉,剛舉起,又驚覺這個動作太不合適:“我想過。”
薑濃卷翹眼睫下是茫然的,聽著他蒼白麵色,低語著說:“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有個女兒的話,小名就叫儂儂。”
薑濃隱約是猜到,這位,說有舊識在塘西鎮。
這個舊識,極有可能就是解宜夏了。
隻是沒想到緣分竟然巧成這樣,在她還未問他名字時,他又問:“你明天,還會來茶樓嗎?”
薑濃抿了下淡紅色的唇,輕聲說:“我出差行程結束,該回瀝城去了。”
他似想說點什麼,卻話到嘴邊,也隻是化為淡笑:
“彆誤了工作,回去吧。”
十分鐘後。
薑濃離了茶樓,懷裡還抱著一袋老藝術家送的糖果,她沒興趣在江城各地遊玩,打了個車,就回到所居住的酒店。
邊走邊拆了個糖果吃,還未放唇間,就陡然睹見酒店的大廳坐著個人。
是傅青淮。
他顯然是等她公事辦完,不遠千裡來接人的,一襲淺灰色的西裝坐在沙發,氣質格外沉靜,似等的無聊,隨手拿了本雜誌在翻。
薑濃看到他就笑了,是從眼裡一直彌漫到心上。
想走過去偷拍他肩膀的,那白皙的手還沒觸碰到,就讓傅青淮給逮住,連人都被拽到了懷裡去。
薑濃聞見他身上熟悉的冷欲梵香,不知怎麼眼尾就紅了。
“看到我,怎麼還委屈上了?”傅青淮指腹溫柔去揉她,順著眼尾一路滑落臉頰,膚色是白嫩的,稍重點力就能留下痕跡似的。
薑濃輕搖頭,隻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久了,看到熟悉的人,情緒便一時上來,她將懷裡用紙包裹的糖遞給他拿,拉著人回房間,一路上不忘記跟他說著這兩天遇到的事。
自然也說到了那位盲人紳士——
“三哥,我感覺他好像很喜歡我。”
薑濃所知的喜歡,是長輩對晚輩純粹的欣賞。
進了房,傅青淮一邊解了襯衫的紐扣,在私下,他不避諱地脫了衣,乾淨漂亮的腹肌看上去清晰完美,人魚線往下都收緊在了西裝褲裡。
江城的天氣很熱,顯然他是嫌出了些薄汗,去浴室衝冷水澡之前,先把薑濃拽進懷裡親了一頓。
薑濃被親的舌尖發麻,白嫩的手心覆在他肩膀,小聲說:“快去洗吧。”
她這話,聽上去倒是有幾分催促的意思。
傅青淮去咬她耳朵低笑,半響,才鬆開了人。
薑濃往床沿一趟,莫名的覺得這地方也不陌生了,她抿著唇,扯過抱枕不知不覺,聽著浴室那邊傳來的淅淅瀝瀝水聲。
逐漸的,那纖長的眼睫幾乎彎成一道扇形,悄然的闔上了。
等傅青淮衝完澡出來,薑濃已經睡著,走到床邊看著她安靜清麗的側顏,幾乎把自己埋在枕頭裡,他淡笑,扯過薄薄的被子將人蓋住。
這時,門被輕輕敲響幾聲。
是閻寧送了一套乾淨嶄新的衣物過來,同時低聲說:“我去查過了,太太認識的茶樓那位,是姓沈。”
傅青淮有猜想到,俊美的麵容倒是無變化。
他淡淡嗯了聲,隨即接過衣物,才將房門重新關上。
薑濃這一覺睡到落地窗外的夕陽落了山才醒,迷迷糊糊間,看到傅青淮已經換了新的襯衫,是真絲淡藍色的,就像是青鬆葉子染過般的好看,也襯得他俊美的側顏輪廓都柔和幾分。
見她醒了。
傅青淮兩手撐在她身旁,俯首下來:“三哥跟你說件事。”
他極少會用一本正經的口吻這樣說,薑濃清醒三分,白皙的手自動環抱住傅青淮的脖子:“嗯。”
“給你定製的婚紗已經送到山頂彆墅了,今晚坐私人飛機就回去?”
今晚?
薑濃下意識往他修長的脖間蹭,輕輕打著哈欠:“這麼趕嗎?”
傅青淮低聲說:“嗯,三哥迫不及待想看你試穿的樣子。”
多數時候薑濃都是依他的,說要趕回去試穿婚紗,沒多想,起床跑到浴室簡單洗漱了一下,換了身裙子,就真出了門。
隻是剛到樓下辦理退房手續,她沒想到奢華明亮的大廳沙發處又坐了個熟人。
趴在地上的導盲犬看到她,嗷嗚了聲。
薑濃微側過臉,看到是白天茶樓見過的盲人紳士,表情微微怔了下,隨即,她跟傅青淮說:“我去打聲招呼。”
畢竟受過人恩惠,她步聲極輕走了過去,還未開口,見他循聲先抬起頭。
靜了半響,他天生顯得有些冷漠的嘴唇想笑,儘量笑的好看點:“我想了想,江城和瀝城時隔千裡遠,往後見麵的機會不多了,是該送你一程的。”
隻是酒店到機場的距離實在短,短到一眨眼就過去了。
又太長,長到二十來年了才知道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