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童皮膚逼近黑色, 臉上有很多裂縫,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尊燒壞了的陶瓷次品。
岑今早有準備,提前買了遮臉的兒童防曬雨衣給他。
“稍微控製精神汙染, 出了事,我可能護不住你。”
“知道。”
怨童扯著身上明黃色小雛菊的兒童防曬雨衣,有點不自在,撇著嘴要求:“我喜歡灰色和黑色的, 帶骷髏圖案。”
“小孩子有得穿就不錯了, 彆挑挑揀揀。”
怨童問:“現在出門嗎?”
“等會。”岑今拿出一條牽狗的繩子綁在怨童的手腕,說道:“人類社會裡的規矩, 看護幼崽得綁著。”
怨童嫌棄他們人類社會規矩太多,但是沒有扯開繩子。
一大一小準備出門, 丁Y青撐著把大黑傘在門口等。
三人沉默地出現在街頭十字路口,因為紅燈, 身邊聚集很多人,不時朝三人瞥來好奇的目光。
怨童朝岑今的身邊挪過去,它平時囂張得很,小屋裡經常懟天懟地, 時不時跑去老樓也是‘我老大, 爾等來參拜’的氣勢, 但從未去過人這麼多的地方。
顯然它有點虛了。
一邊虛,一邊好奇, 汽車、高樓大廈、甜品店和路邊攤等等都那麼神奇,是兩千年前沒有的新奇物品,也是被困在四海窟兩千多年沒見過的奇妙, 直到它看見一個白裙子女孩牽著條狗,狗繩跟它手腕上的繩子一樣。
“……”接受怨童充滿怨念的死亡光波, 岑今淡定地說:“狗繩便宜。”
綠燈亮了,三人到對麵的公交站,等來一輛去市婦幼醫院的巴士,便都上車。
黃薑和於文得知先知在鄰市一個縣裡出沒,就過去追查。
岑今的選擇是市婦幼醫院,原因在於四海窟神道柱裡的幼童,地下暗河鎮墓獸裡的孕婦,以及銅棺鎮墓者,讓他覺得這先知偏好孕婦和小孩。
這很好理解,變態喜歡欺負弱小。
按照田雨康的說法,先知最開始選擇下手的對象都是成年男人,而這些成年男人家有妻小,有些還父母尚在但也年老體弱,符合‘弱小’的標準。
先傳染體力和武力最高的成年男人,放任成年男人回家禍禍家人,本質目的還是‘弱小’。
隻是不知四百多人齊聚鬼蠱族大門口是先知所為,還是民眾自發行為。
如果是後者,隻能說誤打誤撞,病人集中處理好過被他們跑出去繼續傳染其他人,並且在官方不知道的情況下進化,那傷亡情況和處理難度就麻煩了。
若是前者,目的呢?
趁族老和烏藍都不在,故意將鬼蠱族也變成病人?
為了鏟除有可能成為阻礙的鬼蠱族,還是報複?或者一箭雙雕?
前者的話,說明先知及其背後的西王母的目標是黔川。
後者的話,鬼蠱族跟先知、西王母都有仇,證明他們曾經有過很深一段淵源。
話說回來,寄生在人喉嚨裡的‘青蛙卵’有點像蠱蟲。
不過要是蠱蟲的話,黃薑應該早有反應才對。
“前方市婦幼醫院和X市人民醫院到了,請乘客下車。”
公交車廣播提醒到站,岑今帶著怨童下車,人群突然湧下來,路邊車輛又多,左右分彆是婦幼保健和人民醫院,更是人山人海。
怨童在擁擠的人群裡頗感煩躁,直接影響到精神汙染的控製,處於即將爆.炸的階段,滿心都是對嘈雜人群的厭惡,殺戮頓起,想著殺光了就能恢複安靜。
但是下一刻,它的手被塞進一隻大手裡,聽到黃毛喪批說:“等人潮散了就好,回頭給你買杯檸檬水。”暴戾的氣息忽然熄滅。
“……還要奶茶。”
貪婪大概是詭異改不了的品性,好在無傷大雅,以岑今的能力還能滿足。
岑今答應怨童的要求,向四周張望,忽然看到右前方一棵大樹下的丁Y青,他撐著大黑傘,一身異於普通人的裝扮讓他即便處於人潮中也尤為亮眼。
更重要是顯得格格不入。
丁Y青的表情和目光都很冷漠,疏離感極重,即便外形亮眼,也沒人敢靠近,自動遠離,導致他身邊空出一圈隔離帶。
岑今帶著怨童走過去,打破丁Y青身上的疏離感:“走了。”
這時醫院門口沒剛才那麼擁擠,岑今他們順著人潮進去婦幼保健醫院。一樓門診掛號收費和各種基礎檢查的科室,二樓兒科,三樓住院處,六樓手術室,四五樓則是其他五花八門的科室。
他們去二樓,電梯門一開,孩童幼兒的啼哭如海浪般撲麵而來,嚇得岑今和怨童齊齊哆嗦了一下。
過了一會,岑今才探頭去兒科巡視一圈。
因為兒科基本是最忙、最嘈雜的一層,所以醫護人員根本沒空管這三貨,任他們走遍這一整層。
岑今:“有沒有感覺到奇怪的氣息?”
怨童:“沒有。”
岑今:“會不會你忘了?當初是個人,現在可能不是人了,畢竟活兩千年。而且說句不好聽的,這是我的猜測,有可能不是當初害死你的先知。”
怨童沉默片刻,說:“那些先知的味道一樣臭氣熏天,隻要出來一個,我就能發現。”
“去三樓。”岑今頓了頓,說:“我不太希望三樓中招。”
三樓全是待產孕婦或剛生下孩子的媽媽,住院最少三四天,人員比較固定,容易下手。二樓小孩子發燒拉肚子,基本不會過夜,人員流動頻繁,不太容易下手,所以如果先知真將目標定在醫院,那麼三樓的孕婦才危險。
他們到了三樓。
電梯出來是一條門廊,兩邊擺了幾張病床,前麵的位置坐了幾個人在玩牌,應該是陪護。靠窗的病床拉上床簾,地上是一雙鞋,裡麵應該有人在睡。
怨童朝那張拉上床簾的病床走去,岑今以為它發現什麼,心臟不由提到嗓子眼,頗為緊張地想該不會這麼快就發現先知?
如果一拉床簾,直接正麵剛?
可是周圍來往人員那麼多,電梯也隨時有人下來,在這裡乾架絕對傷及無辜……巴拉巴拉擔憂半天,結果怨童走到靠近病床兩米遠的位置就嫌惡地扭頭離開。
岑今聞到一股獨特的鹹魚味從病床裡散發出來,再看眼地上的鞋,也有些無語的走開。
門廊的正前方是前台,辦公桌後麵的護士看見黃毛就問身份,病人還是家屬等等各種問題很詳細,岑今淡定地說了個病房床和床號,又說他是病人的弟弟,帶著小孩來探望。
護士查看病曆單,見這號病人是準備剖腹產的孕婦,二胎,前兩天提及她有個弟弟南下趕來探望,這人口音有點不像黔川,倒是對上號。
她揮手示意人過去,忽然想起什麼說道:“G,你們幫忙帶句話,讓孕婦隔壁床的病人管管家屬,知道他們關心孕婦,但是總得顧好自己吧。回去洗個澡,不然病房裡也有獨立衛生間,衣服鞋子都洗洗,家屬也彆把臟東西扔在病床上,樓道裡全是一股餿味,打掃衛生的阿姨今早投訴了知道不?”
她指的是門廊靠窗的那張病床,想必那股味道惹醫院不滿了。
岑今點頭:“行。”
三人朝前麵走,來到岑今說的那個病房,儘頭左側倒數第三間,裡麵三個孕婦。
兩個待產,一個昨天剛生下來,正在恢複,屋裡都是家屬來照顧,看見門口三人在觀望都有些詫異,又有點不舒服,畢竟裡麵孕婦,門外兩個大男人。
便有家屬來關門,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攔住。
那家屬著急:“你們乾嘛?”
岑今詫異地看著丁Y青,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丁Y青推門進去,摘下帽子,但是戴著黑色墨鏡跨步進去,來到靠門的病床前,對著床上挺著一個大肚子的孕婦說:“我來探望你。”
那孕婦不知所措,臉上一抹驚慌閃過,但是很快鎮定下來:“我不認識你,你是誰?”
丁Y青:“你家裡的小孩認識我,我估計她快找過來了。”
孕婦瞳孔緊縮,失神地說:“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是頭胎,你快點走,不然我叫醫護了。”
丁Y青:“彆害怕,我跟她是好朋友。我希望你幫我帶句話給她。”
孕婦咬牙,竭力忍住極端恐懼的爆發:“滾!我要報警,你給我滾!”她緊緊護住肚子,神色又變得慌張:“你走開,我不會允許你們傷害我的孩子,絕不!”
旁邊有人看不過眼,就要過來阻止,被岑今攔住。
“他跟孕婦是舊識,不會害她。”
丁Y青隻淡淡掃了眼她高聳的腹部:“雙胞胎,一個好字。”
孕婦愣住:“真的?”
丁Y青:“你想保護孩子,卻把孩子親手推進火坑裡。”
孕婦:“你什麼意思?”
丁Y青:“這些天照顧你的男人,他是你家裡那個小孩的人。”頓了頓,他無視孕婦驚懼到極點的表情說:“他說他能保護你,阻止那個小孩吃掉你肚子裡的小孩吧。可是那個小孩就是他送給你的。”
孕婦渾身顫抖,臉色慘白到極點,臉上瞬間汗水如雨下,抱著肚子疼得不行。
岑今眼尖,瞥見蓋住她下半.身的被子濡濕,趕緊按下床頭的急救鈴通知護士這床上病人要生了。
護士和醫生很快趕來,想將她送去樓上的手術室,而孕婦卻猛然伸手,試圖抓住丁Y青,被丁Y青輕描淡寫地避開,不是什麼人類能夠觸碰神明的。
“求你……求你救、救救我們,求你……”
丁Y青看著那孕婦痛苦的模樣,無動於衷,完全是一個高高在上,永遠不會與人類共情的,絕對冷漠的神明。
岑今有些心冷,儘管他早知道神明的冷酷,但是丁Y青向來縱容他,雖然目的不純,而今又在他麵前露出這種傲慢的姿態,讓人忍不住想打碎。
黃毛麵無表情,拳頭有點癢。
可惜雄心壯誌隻有三腳貓功夫傍身,士未出行身先死。
然後他就驚訝地發現旁邊的醫生護士都跟看不見丁Y青似的,按著孕婦手腳,隻當她臨產而太激動。
岑今走到丁Y青身邊:“那什麼,要不順手救一下唄。我感覺你跟她家小孩關係不太友好,救她可以膈應你老仇人不香麼?”
丁Y青瞥他一眼,笑了笑,對孕婦說:“去吧。”
這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謝謝。”
孕婦露出安心的笑,力氣鬆下來,被推去手術。
等病房裡的混亂結束,其他人突然意識到丁Y青等人的存在,全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丁Y青毫不猶豫轉身就走,黃毛拎起好奇地爬上病床的怨童追上去。
前腳剛出病房,後腳人家就‘砰’地一聲甩上房門。
岑今追問丁Y青:“你認識剛才那個孕婦?她家裡的小孩是誰?照顧她的男人是誰?你不是跟我來醫院調查,而是本來目的就是這兒。對了,你讓她幫你帶什麼話?我剛才沒聽到。”
丁Y青:“交易嗎?”
岑今拒絕。
丁Y青:“是不是我售後服務太好,讓你覺得我是個好人。”
岑今:“從未有如此想法,你不能太自信。”
丁Y青:“那為什麼我覺得你越來越有一種遇到問題就找我並認為我一定會解決的趨勢。”
岑今:“我乾過推銷工作,最底層的推銷工作,兼職,在門口拉人,喊一整天,不管好的壞的是不是目標客戶全都拉過來,因為說不定瞎貓碰上死耗子對方就心動了呢?”
意思就是說,他隨便問,丁Y青隨心答,黃毛就是碰運氣。
丁Y青:“你這麼機靈,自己猜。”
岑今‘哦’了聲,轉身就跑向剛才散發異味的病床,猛地掀開床簾,見床上桌板上擺著一個普通的大碗,碗裡是黑色黏稠的液體,裡麵有白色的蛆蟲蠕動。
那股惡心的異味正是從碗裡散發出來。
打掃衛生的清潔阿姨過來一看,嚇得發出短促的尖叫,隨即是憤怒地罵這號家屬太沒道德,怎麼能乾出這種事來,隨即猶豫片刻,無奈準備上去處理。
岑今攔下她,跟她借來橡膠手套處理。
清潔阿姨聞言頗感動,說實話她處理過不少臟物,還是頭次見到這麼惡心的東西,手腳都發軟了,沒想到有好心人出來幫忙。
再看看這黃毛,氣質是喪了點,估計熬夜熬的,但是心好。
岑今接過橡膠手套,又借來噴火罐和一些易燃物,簡潔利落地燒掉裡麵的蛆蟲。
這些蛆蟲在火裡蜷縮身體,露出裡麵一條紅色的、食指粗的蟲子,猛地彈向岑今的麵門,他眼疾手快地避開,高強火焰一噴,這條紅色蟲子落地,已經被烤焦。
清潔阿姨拍著胸口說:“好大一條蟲子,嚇死人了。這是蠶嗎?”
岑今將蟲屍裝進垃圾袋扔桶裡說:“麻煩你多留意病房、病床的角落,看到蟲子不要忙著打死,先撤離病人再報警,讓警察來處理。”
清潔阿姨:“行,不過這些是蠱嗎?”
岑今有些詫異地看她。
清潔阿姨一臉神秘地說:“我懂,我小時候隔壁村住著蠱婆,還親眼見過她去一個鬼竹林,出來時,眼睛就壞了。彆人說是撞邪,我卻知道,她眼裡有蟲子。”
鬼竹林?岑今沒想到隨便遇見一個阿姨還恰好是穆王墓附近的村民。
不過此刻沒時間仔細詢問,岑今趕緊抱起情緒陰沉的怨童去六樓手術室。
電梯裡,他問怨童:“感覺到了嗎?”
怨童:“嗯。是那股臭味。”
岑今若有所思,先知也玩蠱?
他們來到六樓。
丁Y青知道剛才那名孕婦被送去哪裡,而怨童能感覺到先知的氣息,有他倆帶路,岑今很快來到一個亮著燈的手術室門口,遠遠看見一個男人含胸垂頭準備推開手術室的門。
岑今還沒來得及嗬斥,怨童已如離弦的箭飛出去,殺氣騰騰地撲向男人的後背。那人知覺敏銳,‘唰’一下避開,怨童隻扯下男人脖子上的圍巾,然後撲到門上,壁虎一樣黏在上麵。
回頭,目光怨毒地盯著男人。
岑今看到這男人的正麵,脖子有點綿軟,長了非常密集的小疙瘩,不過他知道這不是膿包,而是裡麵的青蛙卵太多,以至於突出來。
除了脖子太恐怖之外,男人看上去像個正常人,白淨斯文,像田雨康形容裡的‘先知’。
岑今靈機一動,喊他:“何貴!”
那男人回頭看他。
有反應,這先知就是何貴,第一個產生智商而故意傳染家人的病人,此時應該進化了。
岑今拔.出菜刀,身後是踱步而來的丁Y青。
後有怨童,前有黃毛跟一個看不清來曆的丁Y青,何貴選擇逃跑,跳到天花板,徒手掰下通風管道的鐵蓋將其擲出,擦過岑今的臉頰,狠狠插.進牆壁裡。
何貴的眼睛裡倒映著跑來的黃毛喪批和他身後的丁Y青,便扭頭鑽進通風管道。
怨童追了過去,而岑今鑽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