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透明光柱垂落在他身邊,任何角度、任一方向都能見到,沒入雲層、穿過諸天使和一眾詭異,無形無象,無法觸摸,很像一種罕見的自然現象即光柱效應。
這是充斥天地間的規則。
他應該很熟悉才對,但這次不太一樣。
岑今湊前觀看一條光柱,見光如流雲,緩速流動,屏息靜氣地凝望許久,終於能見到夾雜在流雲裡的某些符文,那不是人類認知裡的任何符文形狀,沒有任何詞彙能將其描繪出來。
透過流雲裡的符文,仿佛見過遙遠的諸天宇宙,無數的日月星辰依靠這些符文得以運轉億萬年,萬物生靈,此消彼長,沒有永恒的生命,也沒有絕對的死亡。
宇宙中的能量在某個時刻以某個形態存在,有時候是一株草,有時候是土裡的微生物,有時候又會變成龐然大物,或渺小的人類,有些生靈隻餘留生存的本能,有些生靈會在生存之上建立精神世界。
秋收冬藏,日月輪轉,萬物生靈,不分物種貴賤,不論食物鏈、智商的低等或高等,難逃衰老和死亡,死後分解,化為塵埃,與山川河流同在,千萬年、億萬年之後,星球爆炸,同為齏塵,與宇宙同在,永不熄滅。
再等到下一個億萬年,新的星球誕生,齏粉受能量的收集轉化而成為新的生命,或許不是人類,或許不是動植物,而是全新的生命存在,然後再經曆一次輪回。
重生的時間或許漫長,但是生命永恒,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永恒。
岑今在這一刻忽然明白人類文學中創作出來的輪回二字,不僅是人類對永恒的渴望,也是宇宙中存在的真理。
‘劈啪’一聲,像冰塊碎裂的聲音響起,驚醒沉迷於窺見真理的岑今。
他訝然地抬頭,聽到撒母耳的話:“湮滅。”
霎時天地靜止,流雲不動風不動,射擊出去的光.炮暫停,諸天使和迦南眾神、昆侖眾神定格,身影若有若無,明明滅滅,岑今清楚地看到屬於他們身上的時間正在湮滅。
撒母耳的規則‘湮滅’是對時間的剝奪。
他所見的萬物,即使是至高神的丁燳青也不能跨越時間存在,他們站在某個維度,受時間束縛,時間一旦被剝奪就會消失。
對抗時間剝奪的規則是……岑今伸出手,抓住其中一條光柱:“複原。”
諸天使和眾神佛重回現世,甚至沒有發現岑今和撒母耳的鬥法,繼續戰鬥,一枚光.炮見縫插針地穿過保護屏障,投向地麵的岑今。
李曼雲見狀,轉身飛撲過去,但是追不上光.炮,心臟急得驟停之際,卻見岑今僅是偏頭便避開光.炮,而光.炮仿佛撞進水麵,空氣出現肉眼可見的漣漪,之後沉入深海,無聲無息地湮滅。
突如其來的這一手,驚呆李曼雲。
“撒母耳施加在你身上的禁製解開了?”
“嗯?啊,是的。”
岑今的腦域開發值瘋長,精神領域悄無聲息地拓展,幾乎覆蓋整個羅馬,潛入撒母耳的精神領域中,除了丁燳青沒人能看到這方天地的變化。
規則涇渭分明地擺放,以通往梵蒂岡教廷的街道為分界線,撒母耳和岑今一在上、一在下,無聲對望,原本守護撒母耳的十二翼天使已然參與戰鬥。
激烈的戰爭仿佛是兩人對峙的背景畫,明明交雜其中,卻被分隔成兩個世界。
李曼雲意識到這點,盯著岑今的臉看了很久,他表情很平靜,即使身處戰場中心,即便他麵對惡心的撒母耳,心情仍然平和,眼裡無悲無喜、無怒無憎,像道教裡的聖人、佛教裡的如來。
摒棄一切人類的情感,真正到達大道無情的境界。
李曼雲一時心慌,害怕喪批黃毛消失,雖然喪毛老叨叨讀書好、長大要入黨,遇到點破事就‘不行不行我不行’但是從不退縮,明明是山海昆侖的主人卻喜歡當甩手掌櫃,全權交給信任的詭異就再也不管。
沒有明說,可能黃毛自己也沒意識到,他在遠離昆侖,遠離昆侖裡的詭異,所以不願意過多地摻和詭異的生活,為他們安排好學校、日常生活、工作崗位和充足的食物之後,就會默默離開。
傻逼怨童和傻白甜黑煤球沒發現這點,經曆過人心叵測的李曼雲一早就發現了,隻是覺得沒必要說出來,理所當然地認為糾纏到底就行,黃毛甩不掉她。
他答應過要送她去人類學校讀書的,各種證件都辦好了,她是第一個得到喪毛特殊照顧的詭異,怨童不算,雖然她跟黃毛一個姓。
而且怨童是黃毛的女兒,李曼雲自認至少是黃毛的妹妹,哪個做兄弟的,能喪心病狂棄養這麼乖巧的妹妹?
她沒想過如果黃毛不再是心軟得要命的喪批的話,還能跟著黃毛嗎?
“岑今……?”
李曼雲小聲地喊著,看到岑今冰冷的眼睛,下意識止住腳步,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樣子有點可憐。
岑今觀察李曼雲周圍的‘規則’,接著看向李曼雲:“害怕了嗎?”
李曼雲想也沒想地點頭,便見岑今伸出手指,勾住其中一根光柱,然後指向她說:“安全。”
“好了,不怕。”
李曼雲愣住,抱緊大紅雨傘,忍不住聳起肩膀笑起來,還是岑今,還是喪批黃毛。
完全消化三巨獸能量的撒母耳突然覺得奧妙無窮的規則不過如此,揮揮手就能山崩地塌,動動嘴就能毀滅萬物,一念枯榮、一念生死,原來這麼容易做到。
連至高神的丁燳青也不過如此,祂能輕易地看穿丁燳青的弱點,達摩克利斯之劍固然強大可怕,可祂能從源頭解決這份威脅。
參透規則,掌控規則,這一刻的撒母耳仿佛化身為宇宙中的虛無,俯瞰藍白色的地球,星辰的毀滅和重生都在舉手抬足間,赫然覺得之前囿於地球的眼界可謂狹窄。
在祂奔向宇宙追尋真理之前,祂要解決礙眼的東西,解決那些一而再再而三破壞心情的垃圾。
首先是迦南眾神、昆侖眾神,然後才是丁燳青,至於岑今?
一個毫無威脅力的‘救世主’,祂會將其挫成粉末,用事實嘲笑蘇美爾眾神的預言!
可祂的‘規則’被毫無威脅的岑今撤銷,對方不僅突破祂的規則禁製,還能直接使用規則,沒有強武的輔助、也沒有言靈的橋接,跟祂一樣直接觸碰規則?
“怎麼可能?”撒母耳不敢置信。
岑今緩步向前走,縮地成寸,眨眼間消失原地,出現在撒母耳的身後:“你我的能力都和規則有關,預言裡,我會殺死你,這就證明我也一樣能使用規則。隻有規則才能殺死規則——”
掌心對準撒母耳的後腦勺,岑今說道:“深海狀態。”
嘭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撒母耳如一顆流星自高空迅猛墜落,地麵霎時凹陷百米深坑。
撒母耳說著‘撤銷’二字,如離弦之箭射向高空的岑今:“穿刺。”
便有殘餘的植物種子瞬間發芽無限生長出尖銳的尖刺,地麵的灰塵和盤旋在半空中的灰塵迅速凝聚成堅固的石.槍……所有能用的、可用的物體儘數化為尖銳之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岑今。
噗嗤的悶聲響起,即使強悍如岑今也無法躲避規則之下的攻擊,及時說出‘盔甲’二字保護致命部位,對準撒母耳說:“槍殺。”
不遠處的戰場,或死或頑強戰鬥的諸天使,以及迦南眾神、昆侖眾神手中槍.械,先進的、舊式的槍.械全部受規則吸引,對準撒母耳射擊。
規則保護下的岑今即使處於靶子旁邊也不會被擊中,反觀撒母耳,其小山般龐大的身軀幾乎被炸成碎片,雖然很快恢複原狀,卻失去先機,被岑今奪去更多規則。
連續數道致命的規則落到頭頂,撒母耳忙於自保,無法主動攻擊,岑今便將矛頭對準諸天使:“湮滅。”
撒母耳剛想開口,岑今提前一步抓起一條光柱,如撈一縷流雲,將其反打向撒母耳:“疲勞過度。”
疲憊在頃刻間蔓延撒母耳全身,數秒之間,諸天使湮滅,化為狂暴的能量雲聚集在羅馬上空,眾神見狀,急急撤退至丁燳青身後,避免被撒母耳遷怒。
戰場一下清空,偌大的廢墟中,隻剩下撒母耳和岑今。
撒母耳目眥儘裂,臉色陰沉地瞪著岑今:“這就是你能掌控的規則?”
岑今雙手交握,置於腹部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撒母耳,他不知道此刻的姿勢、神態有多像丁燳青。
撒母耳的精神力覆蓋羅馬甚至更遠的地方:“不是山海昆侖,也不是超凡之術。告訴我,為什麼你能觸碰規則?”
岑今聞言,陷入深思,攤開手掌,望著掌心,目光逐漸飄遠,為什麼能觸碰規則?
因為窺見真理,所以接納規則。
撒母耳焦躁地催促:“說啊!”
為什麼?究竟為什麼?
祂辛苦籌碼數千上萬年,不惜強行剝離自身力量,將其分割成四份分置各地,就為了將自身的意識(也可以說是靈魂),將它和強武融合,既要防止強武的強大意誌吞噬,又要反過來小心翼翼地融合、吞噬強武,期間遭受的痛苦不亞於對靈魂的淩遲。
不是幾年、也不是幾十幾百年,而是成千上萬年的淩遲!
如此一番苦痛折磨才換來規則的接納,憑什麼岑今一個人類能那麼輕易地掌控規則?
明明半小時前,還是個必須依靠強武和超凡之術才能勉強摸到規則的爬蟲,究竟發生了什麼、得到了什麼機遇?
“說啊!!”
撒母耳像頭發狂的野獸,雙目赤紅地咆哮,聲勢如萬丈海浪瞬間將地麵和高空雷雲劈裂,留下深深的溝壑。
岑今不慌不忙地回答:“頓悟,得道。”
撒母耳:“什麼?”
岑今:“自然而然地接納,從而掌控。天人合一,順其自然。”
撒母耳隻覺得荒謬:“荒唐。”
祂認為是黃毛耍祂。
“你騙我。”
撒母耳憤怒地閃現在岑今麵前,幾乎失去理智地肉搏,拳拳到肉,肥胖的軀體異常靈活,竟比擅長體術和刀劍之術的岑今還厲害幾分。
空中不時墜落‘流星’,地麵坍塌的深坑一個接一個,戰場轉移至羅馬周邊的城市,新的廢墟不斷被製造出來,用作直播的戰列艦不慎中招而摧毀,鏡頭逐一減少,最後隻剩距離最遠的一艘戰列艦還兢兢業業地工作。
觀望戰爭的人類全程吊著心臟,緊張得腎痙攣、胃抽筋也不敢移開眼,活著的信念、人類必勝的希望極為純粹,凝聚成強大純淨的信仰之力,彙聚於黃毛一人身上。
撒母耳的拳頭砸向岑今的腦袋,後者心隨意動,給頭部施加盔甲的規則,可撒母耳在揮過來的拳頭上施加‘破甲’和‘疾速’的規則,重擊岑今的太陽穴,而後旋身一記膝蓋如泰山壓頂般擊向岑今胸口,使其迅速墜落地,再施加‘深海狀態’的規則,迫使岑今短時間內無法回手。
撒母耳衣衫殘破,頗為狼狽,身上被規則製造出來的傷口恢複緩慢,當然岑今也沒好到哪裡去,太陽穴被擊中,不死也腦震蕩,右眼青紫,額角被規則削落一塊皮,遲遲無法愈合。
“頓悟就能掌控規則?哈哈哈……”撒母耳狂笑一陣,驟然冷臉:“好!我就當你頓悟,當你一念能成佛、能成神!看是你頓悟的道厲害,還是我的規則先你一步毀滅地球。”
“你想……做什麼?”
深海狀態下,岑今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
撒母耳:“你我共享規則,難分勝負,天生仇敵……對,如你所願,如迦南眾神所願,我認祂們的預言!我認你是我的生死仇敵!但我不認預言結果——繼續糾纏下去,時局隻會對我不利。”
“所以?”
“一招定勝負。”撒母耳說:“我看得出來,你的狀態維持不了多久,但也足夠耗掉我一半的能量,而我頭頂還有丁燳青盯著。我既然分食不了人類的信仰,也不會讓你們好過!”
撒母耳張開手,分彆看著指尖的光柱,而後扒開衣服,撕開胸膛,卻見裡麵遍布機械肌肉、機械神經和機械血管,而在一堆冰冷的金屬中,竟有一顆鮮紅色的、蓬勃跳動的心臟。
岑今突兀地笑:“你居然——”他目光凶狠地逡巡著撒母耳的臉,說出一個埋藏千萬年的秘密:“是人類!”
撒母耳斷然否決,“我早就不是了!人類脆弱的皮囊、孱弱的靈魂,全部被我舍棄,連這顆心臟也不過因它是上等容器才被我留下來。”
“容器?”
撒母耳抓出心臟,凝望心臟的臉上出現病態的興奮:“我生來就不該是人類,我擁有神明也不及的膽量和智慧,謀劃、耐性、勇氣……我樣樣都有,樣樣不缺,就因為我是人類,在神明紀元裡,猶如未開化的猿猴,泥裡爬蟲的人類!
我就必須孱弱?必須短命?
就那麼百年,區區百年,施舍乞丐嗎?憑什麼?虛無渺茫的命運決定的嗎?宇宙規則、所謂真理決定的嗎?
那些東西又算什麼?!”
撒母耳矮身,對著岑今,嗓音嘶啞地說:“我不服。我不認。我知道是命運錯了!規則錯了!真理錯了!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當然也千萬彆跟我攀親帶故,我不服那群傲慢自大的神明,也不認愚蠢卑微的人類,再給我一千年的時間,我能創造出一個神明紀元,我能讓存活下來的人類成為神——人數是少了點,可人類實現的是偉大創舉!”
“哇哦。”岑今做作地驚歎,隨即哈哈笑:“厲害!偉大!感動千古十大人物沒你我不看。”
撒母耳冷冷地看他:“我以為你能懂。看來你的道,不過如此。”
他撕開血紅的心臟,捏出偷藏在裡麵的一條規則,近距離的岑今瞥了一眼便僵住,猩紅色的瞳孔劇縮,意識到撒母耳說的‘一招’指什麼。
撒母耳語速飛快:“正如你所想,這是宇宙星辰於軌道穩定運行的規則。很久以前,我就把它藏進心臟裡,現在就看你的‘道’能不能破我的規則——”
祂握緊手,瘋狂注入能量,霸道狂暴的能量橫衝直撞地撕咬規則,至規則煙消雲散。
撒母耳抬眼,神色猙獰:“諸天星辰·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