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昨天的事跟你道歉。”男人聲音低沉而具有磁性,像是深夜裡海濤席卷時的驚濤拍岸。
燕寧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他沒有說話。
敖桁能看見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映著自己的身影,像是寶石般漂亮。
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這個在戰場上殺伐果斷的男人,不由將聲音放得柔和,“昨天是我太莽撞,不管出發點如何,當時我確實不應該說那樣的話。”
燕寧垂眸,半晌之後才回了一句,“......是我自己跑回來的。”
當時如果他不是要回來拿衣服,兩人的交談根本不會被第三人聽到。
“總之我很抱歉。”敖桁忽然起身,坐到了燕寧旁邊的沙發旁。
他將手裡的袋子遞過,“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不過這賠禮倒是對著你這年紀挑的。”
那隻寬大的手掌伸過,燕寧能看到麵上有刀疤與厚繭,那是軍人功勳的證明。
燕寧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伸手將小袋子拿過,“謝謝。”
“不打開來看看嗎?”敖桁卻說。
燕寧手裡的小袋子並不特彆大,大概就一本書的大小。
燕寧把袋子打開。
然後他就看到了不少顏色各樣的糖果,旁邊還放著一些飲品。
這是散裝的,想來是有人一樣一樣的挑選,然後再放到袋子裡。
“啊?”燕寧有些驚訝。
選禮物的時候,敖桁還挺自信的。
但是看到如今燕寧的反應,那股自信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嗖嗖嗖的就漏了一大半。
“......你不喜歡嗎?”他問。
燕寧搖搖頭,對敖桁露出笑容,“不是不喜歡,隻是驚訝將軍居然會送糖果給我。”
一個號令軍萬馬的鐵血大男人去店裡買糖果,這在燕寧看來怎麼都有點不搭。
聽他說沒有不喜歡,敖桁不知怎的,這才鬆了一口氣。
但緊接著,他又聽燕寧說,“不過將軍為什麼會覺得我這年紀還喜歡吃糖果。”
這話說的有點納悶。
燕寧覺得成年後,就是一個穩重的成年人了。
不過......
咳,但彆說,燕寧這禮物真的挺喜歡的。
“你不喜歡吃糖果嗎?”敖桁一針見血。
燕寧噎住,“也不是。”
敖桁十分乾脆利落,“就行了。”
然後大廳裡陷入了沉默。
敖桁是個話不多的人,通常有什麼命令,直接說完就了事了。燕寧介於昨天的事,這會兒麵對敖桁有些不自在。
兩人相顧無言。
燕寧尷尬到都有點坐不住。
他拿著袋子的細白手指蜷縮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打破沉默,“先生出去工作了。”
敖桁直直地看著他,那雙蒼綠色的眼眸仿佛是一望無垠的草原,“我不是來找左雲樓的。”
燕寧僵了一下。
這裡就隻有他跟先生兩個人住,不是來找先生,那隻有......
“那、那將軍這次來,是隻給我帶糖果的嗎?”燕寧抬眸看他。
他是真沒明白敖桁是什麼意思?
敖桁麵容冷峻的點頭,如果細看,還能發現些僵硬。
他說,“這是賠禮。”
越發不自在了。
有敖家這麼一座龐然大物在,敖桁自個又是萬裡挑一的出色,何曾給誰賠禮道歉過?
第一次就在燕寧這裡了。
燕寧從那個外表童趣的小袋子裡拿出一枚糖果,發現糖果是軟糖,是他在亞爾圖港那時吃過的其中一種。
“這份賠禮我收下了。”燕寧揪著糖果。
敖桁正想呼出一口氣,又聽燕寧說,“所以那之後,將軍是來找我治療的嗎?”
開門見山,直接得不行。
燕寧知道敖桁是神造者,也從左雲樓那裡知道了自己的功效。除了剛剛說的,燕寧實在找不出第二個能讓敖桁紆尊降貴來這裡的理由。
人家是聯邦大將軍,每天日理萬機,怎麼看都是個大人物,而自己恰恰相反,小人物一個。
這話倒是把敖桁給問住了,也......冤枉他了。
敖桁會拎著糖果來,真的來賠罪的。
設計左雲樓時,敖桁承認自己沒有想那麼多。
他從錚亮的門板上看到有影子在往這邊靠近。當時那麼想,於是就那麼做了。
但後麵看到燕寧蒼白的臉,他卻全然沒有設計成功後的喜悅。
眉眼深邃的男人看著旁邊手裡拿著糖果的少年。
自己到糖果店裡精心挑選的糖果,此刻被對方拿在掌中。
那人垂著眸,濃密的眼睫將那雙黑亮如水鑽的眸子輕闔,他模樣乖順,漂亮得讓人心軟。
讓敖桁不由想起,來時路上看到的某位貴婦人懷裡抱著的雪白貓兒。
但下一刻,他卻看見眼前人笑了笑,是那種很禮貌的笑容。
很客氣,也十分尊敬。
他說,“其實將軍不用特地帶禮物過來,您是聯邦的保護神,我身為聯邦公民的一份子,享受著聯邦的庇護,有需要時奉獻自己的力量也是應該的。”
燕寧這話有理有據,而且還十分大度,但敖桁就是皺起了眉頭。
他換了敬語。
在遊舟後產生的那份微小的親昵,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怕是連剛見麵時也拍馬不及。
因為如今比之那時,多了一份明顯的疏離。
敖桁發號施令慣了,軍令一下,雷厲風行。坐到他如今這位置,根本不需要向誰解釋。
以前不需要解釋,這項技能就沒有點亮,導致現在敖桁就隻會皺著眉頭。
很多話想說,但那些話像被貓咪打亂的毛線一樣纏成一團,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這個在戰場上抬手間手起刀落、殺敵無數的男人,隻是硬邦邦的說出三個字——
“我沒有。”
燕寧卻是不信的。
如果不是為了後麵的治療,燕寧還真不相信他一個大將軍會在百忙之間抽出時間來。
大廳裡再次被沉默包裹。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又坐了一會兒。
燕寧歎氣。
他從座上起身,走到桌子旁,將在上麵放著的終端拿過來。
不能沒禮貌的趕客,那就打遊戲吧。
也是那麼剛好,有人來了視頻通訊。
是桑懷芳。
這還是繼那天之後,燕寧與桑懷芳第一次聯係。
在此前,燕寧的星博上掛了通告,直接發了他工作室的鏈接。
燕寧猜現在對方多半是來彙報工作的。
果然——
桑懷芳一本正經地道,“燕少,文明時代與我聯係了,他那邊有意向讓您為一支古文化書墨題材的新款手遊做推廣。”
古藍水星的文化一直都被追捧,這股熱潮非但未褪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這樣的大環境下,聰明的商人借此賺錢。於是無數與古藍水星相關的亞文化,在商人的推動下興起。
桑懷芳:“對方給出的待遇很不錯,而且文明時代是大流量,與他們合作......”
忽然桑懷芳卡殼了。
兩人是用視頻通訊,剛才隔得有些遠,敖桁並沒有入鏡,桑懷芳不知道燕寧旁邊坐著人。
現在敖桁移了一下位置,小半邊寬厚的肩膀入鏡後,又迅速離開。
桑懷芳分明看到——
那人穿的,好像是軍裝!
燕寧扭頭看向敖桁,隻見對方目不斜視,看起來對他這一通通訊毫無興趣。
燕寧:“繼續,沒事。”
桑懷芳把心底的驚訝壓下,重新調整好狀態,“文明時代這個廣告的性價比特彆高,燕少,我可以這麼說,這就是一塊跳板,哪怕是賠錢也值得去接!”
對方並不盲目追求其他圈子的高流量,他們的定位從一開始就很清楚——
找同一個圈子的!
燕寧是新人沒錯,粉絲對比起其他的元老級人物也不算多,這也沒錯。
但是他粉絲增加的速度,任何人都比不上。
潛力無人能比,而且他處於新人階段,代言費不會要得太高。
隻要稍稍一推,就能帶著他們的手遊扶搖直上。
燕寧昨天晚上已經去了解過文明時代了,“我這邊隨時都有時間,他們那邊時間定下來了嗎?”
哪怕與彆人視頻通訊,燕寧的坐姿依舊很乖。
肩背挺直,兩隻手放在大腿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像是學生時代裡班上最乖的那個小朋友。
老師講課,他乖乖坐好認真聽,有不懂的拿小本本記下來,下課再噠噠噠的跑過去問老師。
桑懷芳感覺自己的小心臟被射了一箭,正中紅心。
心裡已經在嗷嗷叫,但麵上還繃得住,桑懷芳借著將頭發捋到耳後的動作,平複了一下心情。
“那邊的意思是最好是這個星期之內完成合作,因為他們這款手遊很快就上市了。”桑懷芳繼續說,“這一次的合作,您得到米蘭楓星去拍攝。如果您最近都有空,我建議您明天或者後天就啟程。”
“這樣啊......”燕寧低低地說了一聲,聲音很小,是說給自己聽的。
桑懷芳點頭,“您之前沒有接觸過這方麵,多算點時間是沒錯的。”
燕寧乾勁滿滿地應下:“可以的!就明天吧,免得讓那邊的人覺得我不認真工作。”
桑懷芳露出了一個老母親式的欣慰笑容,“好的,明天九點,我來接您。”
燕寧細白的手指動了動,他的掌中還拿著那一顆彩色的軟糖,“不用對我用敬語的,叫我阿寧就好。”
“阿寧。”
燕寧驚愕。
隻因喊他的那個並不是桑懷芳,而是他旁邊一直坐著沒出聲、幾乎要成為隱形人的敖桁。
敖桁從座位上起身,那句“我改天再來看你”還沒說出口,左雲樓就回來了。
“怎麼貴人事忙的敖將軍,居然有空跑到寒舍來?”左雲樓臉上帶笑的從外進來,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燕寧從座位上起身,隨著他這一動,終端的攝像自動調整角度。
敖桁入鏡了。
一張棱角分明,左下頜處帶疤的麵容出現在桑懷芳眼裡。
男人蒼綠的眼珠子冷寂的,像草原上鎖定了獵物的頭狼,氣勢驚人。
桑懷芳震驚。
將軍怎麼會在這裡?
不過這時桑懷芳心知,後麵的事她不適合再聽下去了,於是連忙將視頻通訊切斷。
左雲樓逐步走近,“阿寧?少將什麼時候與我家寧寧那麼熟悉?”
“我家”,這兩個字被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