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綰綰實在是沒什麼力氣,護士姐姐中途過來給她喂了兩管沒什麼味道的液體,還衝了一小包蒙脫石散。
幸虧她腸胃炎初期就來治了,要是拖到明天穿上戲服,連上廁所都是個問題。
那管液體喝完之後,盛綰綰就變得異常困倦。
她今天本來就沒怎麼休息,情緒大起大落不說,又在兩個城市間顛簸輾轉,再年輕也頂不住。
液體源源不斷的輸入她身體裡,她的眼皮卻越來越沉。
言霽就坐在她床邊,她覺得莫名安心。
她睡得並不算熟,畢竟病房的燈還亮著,她不習慣在太亮的環境裡睡覺。
夢境並不由她控製,她夢見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時候的事情。
奶奶還健康著,雖然瘦,但是麵色紅潤,連頭發都沒有全白。
她在地上鏟著泥巴玩,奶奶坐在小木椅上,帶著老花鏡,手裡捏著一本英文書在看。
盛綰綰把挖出來的泥堆成一個小土包,用手掌拍結實,卻發現沒一會兒從土包裡爬出來一隻黑色的小螞蟻。
小螞蟻頂破土包,將一些細細的泥粒踹下去,開始繞著土包熟悉地形。
盛綰綰立刻停下動作,認真的盯著它看。
小螞蟻努力爬著,奶奶那邊念叨出聲。
“whereareyoufrom你從哪裡來?”
“howoldareyou你多大了?”
“Ihelpyou我能幫助你嗎?”
“Thankyouverymuch.非常感謝。”
盛綰綰那時候也就三歲,沒有刻意學什麼英文,但因為奶奶總在她身邊念叨,她依葫蘆畫瓢,年紀小小的,反倒能聽懂不少英語。
長大後英語水平一直不錯,也得益於奶奶帶著她的時候,從來沒有放棄過學習新東西。
小時候的場景溫馨又恬靜,而且細致到了極點,她能看清廚房角落裡,擺放在那很久沒人動過的小葫蘆,能看清牆壁上用老舊相框裱起來的爺爺的老照片。
陽光斜照進屋內,在牆壁上留下一道光暗分明的痕跡,那道痕跡正好橫跨老照片,半明半暗,空氣裡的塵埃慢慢漂浮。
她沒想到,自己的記憶可以細致到這種地步。
但這種溫馨並沒有堅持多久,她很快被拉入執念。
她想起了奶奶臨走時淡然的模樣,想起那雙陌生的,迷茫的眼神。
想起了小姑撕心裂肺的哭。
奶奶是那麼溫婉賢淑的個性,她愛家裡的每一個人,可最終,卻要她將所有人遺忘。
在她緩慢遺忘的冗長的時間裡,盛綰綰並沒有小姑那樣悲痛。
她大部分時間還在學校,並不能經常回家,也沒有經曆奶奶遺忘的過程。
她還想,隻要全家人在一起就好,隻要奶奶還在身邊就好。
至於以前的事情,記不記得,並不算特彆要緊。
直到奶奶去世,小姑哭暈,奶奶被人推走,她都沒有太大實感。
總覺得哪怕親眼看到了,還像是做了個夢一樣。
似乎夢醒了,那個人就還能回來。
她那麼熟悉的奶奶,那麼喜歡的奶奶,怎麼能不打招呼,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這太倉促了。
一路失魂落魄的趕飛機回來,她還想著,要努力投入工作,調整好狀態,不耽誤彆人的時間。
腦子裡被太多的事情填滿了,而且離開了那個城市,悲傷的情緒也就淡了。
但當夢裡的記憶逐漸細致起來,細致到曾經經曆過的點點滴滴,她突然發現自己受不了了。
那個人是真的沒了,那個她記憶中無法割舍的身影永遠不會再見到的。
她隻能看到照片,看到視頻,或是從回憶裡搜刮一寸一尺的細節。
但她永遠都摸不到她溫熱的皮膚,碰不到她帶著皺紋,笑的格外溫婉的眼睛。
痛苦一點點的蔓延過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盛綰綰睡著,眼角卻源源不斷的流淚。
她的胸脯快速輕微的顫動,手指逐漸抓緊了床單。
她手上一用力,胳膊上的針被肌肉擠得動了一下,膠帶也繃的緊緊的。
言霽深深皺著眉,趕緊抓住她的手。
盛綰綰的手很涼,但手心裡全是汗。
她仿佛捏住了什麼救命稻草,把用在床單上的力氣全部用在了言霽手上。
她的指甲緊摳言霽的指腹,言霽隻是垂眸掃了一眼,連躲都沒有躲,反而輕輕的包裹住了她的手。
殷大摩站在門口,擔憂的看向言霽。
他儘量壓低聲音道:“盛小姐已經睡著了,您也休息一下吧,院長辦公室有個休息室,院長回家了,現在空著,環境挺不錯的。”
言霽看向盛綰綰緊皺的眉,顯然她還睡得很沉。
盛綰綰繼續做夢。
痛苦的情緒一旦襲來,總會鋪天蓋地的交織在一起。
奶奶的身影消失後,她又夢到了一片熊熊燃燒的大火。
她是洺蓧。
日夜對著劇本,朝夕相處,每天都想著明天的戲該怎麼拍,又怎麼可能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她知道洺蓧的結局。
那是陸堇的登基大典。
爐鼎裡燃燒著熊熊大火,乾柴充足,火勢洶湧,囂張的火舌顫動著身軀向天竄騰,就如陸堇扶搖直上的奪權之路。
陸堇站在高高的鹿台上,身披華服,受百官朝拜。
洺蓧作為前朝遺孤,被押著,按跪在地上。
史官展開卷軸,一樁樁一件件細數她這些年的罪惡。
欺淩弱小,強權壓人,戕害忠良,掩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