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朋貝是大價錢(1 / 2)

這時候的人被分很多種類,卜辭中的人,或者人眾,通常來說指的是最底層的非自由人,地位隻比羌人好一些,但都是比牛、羊、犬、豕等上乘的祭品。

祭祀越重要,祭祀的規模越大,祭品的數量也就越多。

有時候沒有那麼多奴隸,一些還算自由的民眾,也會用來充當祭品,獻給各類各樣的自然神和祖先神,名目繁多。

雲,雨,雷,河水山川,甚至是一些特彆的樹木、石頭和土地,都會收到凡人們獻上的孝敬。

獻祭的方法也很多,活埋,對半砍,割頭斷肢,沉河等等各式各樣。

最多的時候是用火燒,因為這裡的人相信濃煙會將祭品帶給先祖神明。

殷墟發掘時坑底密密麻麻的人頭白骨按規律擺放得整整齊齊,少的數俱,多的數百俱上千俱,光是看著便讓人毛骨悚然,甘棠明白這是曆史發展的進程之一,但當真身臨其境,就完全不是在旁邊看著追憶感慨曆史那麼一回事了。

征伐它國戰前戰後的祭祀規模都很大,使用的人畜祭品最多,多到讓人頭皮發麻,多到哪怕以殷商如今的實力,並沒有那麼多‘人祭’來源,也要硬給它湊上了。

這一任商王此前甚少對外征戰,尋常祭祀用不著甘棠出馬,她樂得窩在府裡修習文武藝,這次卻是不同了,她的封地在竹方,再加上此行占卜祭祀商王點她負責,是非得要麵對這些事不可了。

甘棠被甘陽拉著往裡麵走,越走越是心慌意亂,手心裡都是濕汗,她寧願當個屠夫,再殺上幾百頭豬幾千頭羊……

甘陽緊了緊握著甘棠的手,無奈道,“甘棠你膽子怎生這樣小,這些年祭祀的名目少了很多,七八年前那會兒祭祀社神,羌人還是十人十人的殺,現在是沒這麼多人可殺了……”

“聽阿父說,當年先祖們出戰,少則上百,多則上千,都是獻給先祖們,以求戰事順遂的……”

社神是各處的土地神,隻是一介小神,重要但不拔尖,甘棠知道到了帝乙帝辛這兩代,人祭的數量已經少了很多,可對她這樣的人來說,燒死一個活人,和燒死一百個,一樣是不能接受的事,這不合法,也不合情理……也與她的思想想違背。

甘棠沒開口說話,怕一開口就想說放棄,沉默地跟著甘陽到了一個柵欄前。

裡頭歪歪斜斜的躺著許多人,衣衫襤褸,火把光線微弱,看不出樣貌,但男男女女皆有,還有兩個身量瘦小的,看樣子還沒有她高。

甘棠連呼吸都不會了,屏聲問,“死了麼?”

“沒有,隻下了昏睡藥,先試試這個罷。”

甘陽搖頭,見甘棠不動,側身握住甘棠的肩膀,俊目裡是不常見的厲色,“甘棠,打起精神來,他們是奴隸,和我們不一樣,比牛羊還不如,你眼睛一閉就過去了,習慣了就好了。”

甘棠握著劍的手發顫,連腳步都邁不動,僵持了半響,甘陽遞了個火把給她,泄氣道,“好罷,棠梨你把這個丟進去就行了,一了百了。”柵欄裡鋪滿了乾草,一扔進去立馬能燒起來。

竹方是聖巫女的封地,火燎祭祀時她勢必要放這麼一把火,將祭品燒成骨灰,以告慰先祖的在天之靈。

甘棠看著火把身體晃了晃,手裡的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也覺得那火光會吃人一般,整個人都控製不住往後踉蹌了一下,徹底失去了理智,不住搖頭,她做不來,做不來。

甘陽見甘棠滿臉淚痕,心裡又好笑又無奈,給她擦了擦眼淚,歎氣道,“好罷,一步步來,為兄放火,你在旁邊看著,先練練膽子。”

甘陽說著就要將手裡的火把扔進去,甘棠一把接住了,見甘陽微怒地看著她,寡白著臉不說話了。

甘陽頭疼,知道今日是不成了,僵站了半天,探口氣拉過甘棠往外走,走出老大一節,離那圈牢遠了,見甘棠越走越快,好笑道,“白費了那三十幾隻豕,為兄總算知道阿父為何不讓甘玉跟著一道來了,他來見你這樣,還練習什麼……”

甘棠聽著甘陽數落,緊緊拽著他的手,沒回答,另外一隻手飛快地摸了兩把眼睛,心裡喪氣得不行。

甘陽看妹妹這樣,滅了火把,將隻到他半截高的妹妹一把抱了起來,拍著她的背不住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殺便不殺罷,咱們下次再殺,離竹方還有些路程,慢慢來,實在不行,大兄想辦法先支應過去,以後便以後再說了。”

能有什麼辦法,不能獻祭神明,是對神明不敬,在殷商是重罪。

甘棠眼淚流得更凶,很快就將甘陽的前胸潤濕了一大塊。

甘陽哭笑不得,輕輕拍著她的背,邊走邊笑道,“棠梨你真是頂奇怪的,十年都沒怎麼哭過,殺羊宰牛都沒眨過眼睛,怎麼就過不去這個砍呢,甘玉六歲就提著刀砍人祭祀了。”

因為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先被灌輸了一套和這裡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並且她明明白白知道殺人祭祀是沒用的,這是一種由於社會發展不充分和生產力不足導致的錯誤認知,終有一日會被時間淘汰,雖然這個時間很漫長,漫長到千百年後還有人祭和殉葬。

離那圈牢遠了,甘棠聽甘陽說著些甘玉的趣事想讓她轉移注意力,聽了好一會兒,便忍不住輕聲道,“大兄,其實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神明,不管殺什麼祭祀哪一位先祖都是沒用的,像這幾代商王越來越少祭祀自然神一樣,這樣血腥的祭祖也會有消失殆儘的一天。”

甘棠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山林裡清晰無比,甘陽重重拍了下她的額頭,肅聲道,“這話為兄聽聽便過,以後不要再對人說起了,商王是不怎麼祭祀那些神明,但民眾們不一樣,來時路過的禾村,說抓了個泳女,燎於雲,問能不能下雨的。”

對著一片雲,燒一個泳族的女子祭祀,乞求雲神降雨,這實在是荒唐透頂了。

甘棠聽得默然,知道說這些都是沒用的,便不在糾纏這個世紀難題,隻朝甘陽輕聲道,“害大兄白跑了一趟,下次……”

甘陽就笑出了聲,“棠梨你彆說下次,大兄看你下次下下下次也難,許是你年紀太小了,再長大些看看罷,不過練習也不能放,明晚上還是再出來試試罷。”

甘棠悶悶地點點頭,甘陽拍了拍她,安撫道,“好在你自小沉得住氣,外人看不出異樣,就是以後當心殷受那小子,彆給他捏到把柄,否則他當真設了局,當真是能要命了。”

夜裡寂靜,殷受有心藏,不遠不近的坐在樹上,恰好將甘棠和甘陽的話聽在了耳朵裡。

甘陽說的沒錯,甘棠是一個不信神明不喜祭祀,不敬畏先祖,無法獻祭的聖巫女,一個完全站在殷商對麵的聖巫女,他光明正大要她的命,實在是太簡單了。

今夜發生的事當真是匪夷所思,與這些毛病比起來,不喜歡占卜,不喜歡飲酒之流,倒顯得十分微不足道了。

殷受靜靜坐在樹乾上沒動,等甘棠與甘陽走遠了,又將手裡一把甜草全吃乾淨,這才從樹上躍下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往驛館去了。

殷受回去一夜沒睡好,腦子裡反反複複都是甘棠掉淚,還有她在奴人麵前提不起刀劍的慫樣,簡直大失所望。

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般厲害堅韌的甘棠,她分明連尋常人都不如,他有個妹妹,四歲大,不如何聰慧,提刀砍了羌人給阿母治疾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眨,甘棠與之相比,簡直有雲泥之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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