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強自壓下心裡的震動,單膝半跪在地上,鄭重拜道,“阿受先前做了錯事,我身為兄長,代他給聖女道歉,請聖女佑我大殷子民,崇明願生死效忠。”
男兒膝下有黃金,再說這個朝代還沒有被那些封建思想腐化,跪拜這樣的事是不常有的,崇明卻乾脆果斷舍了膝蓋替殷受道歉,不得不說這時候的將軍也好,文臣也好,許多都有種她未曾見過的氣節和情懷。
國和族的利益總是在個人利益前頭,無論是尊嚴,性命,還是其它。
崇明是,忠君愛國。
甘源是,再怒再氣也從未說過自己不是殷商的子民。
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她棲息玄鳥而生,立足的根本便是殷商的神明,叛出殷商和叛國沒什麼分彆,定要遺臭萬年,不到迫不得已,甘棠不想做這樣的事,也不想和殷商的子民們倒戈相向自相殘殺,這是竹方依然給商王室上供的原因之一。
甘棠將崇明扶起來,失笑道,“給你看,不是想嚇唬你,是想把這一整套的馬具打給你,讓你訓練騎兵,保護戰馬和士兵,保衛你的子民,守衛殷商的門戶。”
“給我……”崇明聽著耳畔震徹天際的喊殺聲和嘶鳴聲,心頭具震,喉嚨發乾,眼眶發熱,為她這一份大氣和信任,為她的言語間的信任和囑托。
崇明深深看向麵前的女子,隨後重重拜道,“崇明代我父侯,待我殷商子民,謝過聖巫女,謝過棠梨……”
甘棠把人扶起來,心說崇明真是不錯,殷受能交到這樣的朋友,算是他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你跟我來。”
兩人去了後勤坊,專門儲備馬具的,甘棠讓小六去牽了匹馬來,取了馬具.
甘棠把馬鞍拿過來,示意道,“這是馬鞍,下麵是木塊,上麵包著皮革,固定在馬身上,一來可以防止騎兵從馬上摔下來,二來裡麵填充了一些皮革軟物,能減輕長時間騎馬帶來的疲勞。”
崇明習文習武,行軍趕路都在馬上,甘棠略略一說,他很快就明白了。
甘棠把馬鞍固定在馬上,朝崇明笑道,“上去試試看。”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崇明翻身上馬,目光自甘棠麵容上劃過,拉住韁繩,等著她指示。
甘棠把馬鐙裝上去,解說道,“這個是馬鐙,能支持雙腿,有了這兩樣東西,基本能解決騎兵的弱點,將騎兵的優勢發揮到最大,試試看。”
馬鐙馬鞍這些東西這個朝代是沒有的,騎兵們都是騎的裸馬,需要通過大量的訓練來彌補不足,是以騎兵不是戰場的主要兵力,有一支精良的騎兵,是每個諸侯王的夢想,甘棠知道有這些東西,眼下又有了鍛造技術,自然是要拿出來武裝力量的。
“你再看看馬掌,在馬掌上加上馬蹄鐵,能延緩馬掌磨損脫落,釘上去以後抓地力更強,也能保護馬蹄不受尖物的傷害,崇明你跑一段看看,試試便知道了。”
崇明握緊韁繩,嗯了一聲,朝甘棠伸手,“上來罷。”
甘棠噗地樂了一聲,朝小六招招手,小六機靈,立馬又牽了一匹來了,甘棠上了馬,揚了揚馬鞭道,“走罷,我聽殷受說起過,你武藝超群,你我可以尋個開闊的地,儘力一戰!”
崇明臉色侯地紅了一片,不由慶幸自己膚色偏深,收回手握住韁繩,輕駕了一聲,驅馬往前走一步,立即體會到了這些馬具的用處,感慨道,“棠梨你怎麼懂這麼多。”
甘棠禦馬跟上,搖頭道,“這些不是我發明的,都是我的祖先們幾千年智慧的積累,我隻是恰好知道,又恰好能用上,沒有我,再過幾年,或是百年千年,它們總會出現的。”
總之很厲害就是了,重要的是半點不藏私。
正如阿受所言,你誠心求教,她便誠心相教。
崇明上前道,“棠梨,阿受太過恃才傲物,未學會信任二字,但它日定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是殷商未來的王,棠梨你若能與他皆為伴侶,定能使殷商中興,子民富足,我們共同的目標都是殷商,棠梨你原諒他罷。”
甘棠不欲談論此事,隻拔劍道,“你想把這些東西給殷受麼?”
崇明一愣,旋即搖頭,“棠梨你不同意,我便不給。”
甘棠便道,“你若想給,就彆再說殷受的事了,他背後捅我一刀,我沒回捅兩刀,是因為他殷商嫡長子的名號。”
甘棠神色淡淡。
崇明搖頭,“他說喜歡你的時候,並不是想打著美色的名義出兵,是真的喜歡你,當時沒考慮後果罷了。”
甘棠聽了是真覺得挺樂的,不想再掰扯這些,拔了劍道,“出劍罷。”
崇明便也抽了劍,接住了甘棠的橫劈,他畢竟是武將,不一會兒就適應了新馬具,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很快遊刃有餘起來。
崇明招式間大開大合,甘棠心下激賞,專心應敵,她勝在得心應手熟悉馬戰,再加上見過後世許多武功路數,招式奇特,多有借力打力,三五百回合下崇明漸漸落了下風,被她一掌掃下馬了,甘棠朗聲笑道,“崇明好身手!它日我定不是你對手了!”
崇明自十三歲以後便甚少輸了,眼下輸在甘棠手裡,尷尬慚愧之餘,也隻好暗暗警告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勤加練習,不可懈怠了,崇明認輸道,“慚愧,不敵棠梨。”
甘棠打了一場,提起殷受升起來的些許鬱氣也儘數散了,將小六叫了過來,吩咐道,“你準備五百套馬具,抽調五個專門打造馬具的匠人給王子,將東西送去崇國,給崇侯。”
在甘棠身邊,常常會接到些外出任務,小六也不驚奇,當即便應下了。
崇明留在軍營,說想再看看,甘棠下午還有要務,便也不陪他了,禦馬回了聖巫女府,見伺候的人是綠丫,便問了一句,“女奚呢。”
兩個都是自小跟她一道長大的,隻是女奚懂點醫術,尋常能給她當個助手,女奚跟在身邊的就多一些,綠丫多半管著她的衣服針線。
綠丫性子天真活潑,聽甘棠這麼問,就笑起來,圓圓的小臉露出兩個漂亮的酒窩,“聖女您忘啦,女奚成親回鄉了,要過幾個月才回來。”
甘棠恍然,“是了,我都忙忘了,綠丫,幫我備水沐浴。”
綠丫哎了一聲,立馬便去了,“要婢女給您按按麼?”
兩個小姑娘她都教了一手按摩術,舒筋活血,甘棠沐浴後若得空,便會按一按,否則以她的身量,平素不需戰鬥的生活,當真要酸痛一整天的。
甘棠聽綠丫問起,便點頭應了,“女奚不在,你一個人可還忙得過來,不行再找個人。”
綠丫就笑道,“以前女奚妹妹在,我偷懶了好些年,又沒多少事,哪裡就忙不過來了,再來一個人,我又要失寵啦!”
她實在是長得一張討喜的娃娃臉,性子也活潑,甘棠聽了也跟著笑,再找人的事便作罷了。
甘棠才沐浴更衣完,外頭就有噩耗傳來了,說是殷商王室的使臣到了,正在外候著。
又來找事。
甘棠穿好衣衫,讓傳話的士兵進來問話,“來人是誰?”若是殷受上門來找打,她也不必客氣。
小兵跑得氣喘籲籲,回稟道,“是三公比乾,箕子,太師商容。”
比乾和商容出馬,再加上箕子,陣容很強大了,也不知是什麼事,甘棠吩咐道,“把人迎進來。”
比乾是商王的弟弟,王室貴胄外加朝中重臣,想來是路途奔波沒得休息,三十幾歲的壯年人神色憔悴,見了甘棠便疾步上來見禮,“見過聖巫女,王上病重,請聖巫女回大商邑為王上醫治。”
商王生病的事她事先也有聽聞,但商王的壽數不在這一年,甘棠便道,“商王身邊亦有小疾臣,如何說?”吃一塹長一智,她如今是不得不防。
商容麵有憂色,虎目裡都是血絲,上前稟告道,“藥石無醫,請了學舍的醫師看,醫師不敢下藥,實在無法,這才連夜趕來竹方,請聖女出手相救。”
甘棠不語,商容有些難以啟齒,埋頭道,“為聊表誠意,商王已將鳴方與竹方、年方三地劃為聖巫女封地,王室署臣和士兵全部撤出鳴方和土方、年方,三族往後亦不再朝王室歲貢,這是商王親筆手書,三侯的信印,請聖巫女過目。”
甘棠聽得愕然,隨後不怎麼厚道地笑出聲來了,遭到了比乾的怒目而視。
商容知曉內情,知道甘棠在笑什麼,臉色越發脹得通紅,心裡對甘棠的畏懼又生了一分。
商王的病來的莫名其妙,就像是得罪了聖巫女遭到神明的詛咒一般,商王夜夜鬼神入夢,難有安眠,沒幾日就病倒了,臥床不起,連帶三王子都受了不少責難……
隻王子年歲尚小,外族虎視眈眈,商王此時病重,於國實在是大難,再覺得難堪丟人,三人也隻得硬著頭皮走這一遭。
商容渾身通紅,豁出去老臉求道,“我商容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對先祖神明起誓,此番若有不軌之心,五雷轟頂。”
甘棠手指頭都沒抬一下,隻懶洋洋道,“本人不信誓言。”
回頭草誰吃誰尷尬,旁邊箕子開口道,“聖女若不放心,可帶兩千士兵入進大商邑,如此聖女可相信我等的誠意。”
總歸她和殷商這兩個字脫不開關係,甘棠沒再拿喬,爽快應了,“容我準備一下車馬,即刻啟程。”她帶走兩千騎兵,若是有人想來硬的,她就讓他們見識一下升級版騎兵的威力。
商容大喜,連連拜謝,“聖巫女寬宏大量,多謝聖巫女。”
甘棠帶了綠丫和崇明,兩千士兵均是騎兵,訓練有素令行禁止,都是精兵。
半數以上都天南地北的在山匪窩裡染血過,大刀金馬地立在商容幾人的車馬前,有千軍萬馬之勢,商容比乾幾人臉色微變,亦沒說什麼,將甘棠請上了馬車。
甘玉非得要跟著甘棠一道去,上了馬車就樂得前俯後仰,“哎喲,可真是笑死我了,棠梨你說殷受那小子的臉得有多綠啊!哈哈哈,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我擔心他要被自己氣死,活不到我嘲笑他的那一天了!天道自有報應,我們還沒怎麼著呢,這麼快就求到我們身上了!”
迷信害死人,殷受不迷信了,他爸爸還迷信著,人隻要迷信,又加之怕死,真是什麼荒唐事都能乾出來,商王尋常是個精明的人,這時候被嚇一嚇,割地賠款都出來了。
甘玉說著又啊地一聲拍了下案幾,懊惱道,“棠梨你就該趁機把殷受要來,讓他好好當幾日奴隸不可!”
甘棠無語地看了眼興奮激動的甘玉,心說殷受受此挫折,隻怕意識消沉,死也不想看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