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罷, 我會想辦法讓你的身體恢複如初。”
人心當真複雜, 她沒叫他幫忙, 他私自幫了, 她一樣心裡不適, 仿若她受了他的恩惠, 不接受他的愛慕他的感情, 就是渣賤婊一樣。
她患有精神疾病,自來容易多想, 殷受折損的建康給她造成了負擔, 幫他恢複如初, 然後同樣感謝幫助他一回, 是擺脫這種負擔唯一的辦法。
甘棠收拾了東西,見殷受正看著她, 滿滿都是善意, 心裡煩悶不已,開口道, “另外,我先前與你說命長命短的話是我想茬了。”
甘棠也不管殷受聽不聽, 徑直道,“你可以看成兩本史冊,一本正常的, 你能活很久,一本不正常的,因為出現了聖巫女這樣一個異端, 乾擾了原來的路線,一切已知都變成未知了。”
她有地位有權利,便影響了很多東西,“比如你,原本順風順水的一生,到目前為止受了三次重傷,每次或多或少都和我有些關係,你要認為我禍害了你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你自己想罷。”
殷受不知甘棠要說什麼,但她平靜的語氣下暗藏的風暴一層層透出來,讓他有些喘不上氣來。
殷受臉色有些發白,朝她道,“你連夜趕路,路途奔波,累了好幾日,快歇息了,我不擾你。”
先前分明好好的,他為什麼要故態複萌。
甘棠打算一次性把話說清楚,“相當於你原本很順利的一生,因為我的出現,變得忐忑崎嶇,你這次可能還留有性命,下次就不一定了,你沒發現麼,單憑你這個人來講,離我近了,你一直很倒黴。”
黑即是黑,白即是白,恩怨分明,她很不擅長處理這樣夾雜不清的情況,她在走一條正確的路,倘若殷受因此身亡了,那也不是她的錯,她不需要自責。
這是一個悖論,革命和發展犧牲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和性命,卻不能因此就停下革命的腳步,或是說革命有錯。
路走到現在,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理想和信仰了,而是信任她,且堅定不移跟著她的百萬子民一同的信仰和理想,她不可能停下腳步,也沒有想停下的念頭。
殷受隱約猜到了甘棠要說什麼,這時候卻不想深想她話語之下的意思,隻搖搖頭道,“我喜歡後一本,有你的這一本,棠梨,生死由命,我做什麼都是我自願的,我自己樂意,你不喜歡我便不喜歡我罷,方才是我逾越了,你我還是照常罷。”
殷受直覺她接下來說的話他不能承受,說到底他隻是個初初嘗了情滋味的少年人,對她心生歡喜,又因走得不順暢柔腸百結,為她歡喜為她雀躍,為她愁為她憂,很有些不知所措不得其法……
殷受閉著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覺,不打算再聽她說下去了,他若能在這件事上乾脆果決,也不至於落到眼下這個地步,連聽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殷受企圖蒙混過關,放一放過段時間又重複一樣的路,有什麼意思,甘棠勢必要一次性解決這件事,便沉聲問道,“這次我們一起聯手,打壓下這一批貴族勢力,如何?”這些不聽話權傾一方的貴族勢力,不但是她的阻礙,也是殷受的阻礙,否則他登基後也不會無人可用到要用外來逃犯的地步,在這一點上,兩人目標是一致的。
殷受沒想到她會提起這個,看著她的麵容,心說她總是這樣冷靜,冷靜得讓他齒寒,拔除了不聽話不順服的貴族勢力,他儲君之位坐得穩當,就不需要維係這樁名存實亡的姻親了
殷受看著甘棠冷淡的神色,知曉她十之八[九就是這麼打算的,心臟如遭重擊悶痛不止,起伏不止,胸腔裡氣血翻湧,殷受漸漸赤紅了雙眼,又怒又痛,拍了下床沿道,“我說了,我做什麼和你無關!你要我說多少遍才行!我受了傷是我自己樂意!我死了也是我自己的命!我不要你來醫治,你快些回竹邑去!我不想見到你!”
他胸膛起伏,顯然是怒到了極致。
甘棠臉色有些發白,殷受心底的情緒太濃烈,怒氣和痛意有如利劍,直直傳來她心底,讓她心臟也跟著瑟縮起來,這樣的情況二十幾年來還是頭一次,這不是個好現象,時間日久,她就算不會被這些情緒左右,也會受其影響。
甘棠定了定神,把沒說完的話說完,“剔除了這一批人,我們和平解除親事,以後各憑本事。”
果然如此,連霸占著她名義這件事都不成了。
殷受緩緩點頭,應道,“好。”
他心底的善意未有增減,甘棠心裡焦慮煩悶,接著道,“我要走的路堅定不移,不會為任何事情改變,倘若你在這中間不小心死了,我也不會為你自責難過,並且將來你要是做了昏君,我們徹底走在了對立麵,舉起刀的時候,我不會有絲毫猶豫,所以你清醒些罷。”不要再為她做什麼事了,也不要再喜歡她了,自己的命自己顧惜罷。
殷受胸腔裡氣血翻湧,喉間發癢,沒能咽回去,嗆咳了一聲,趴在床榻邊,當真咳出了一灘血來。
殷受頭暈目眩,那麼一瞬間,竟是當真覺得自己要死了,“你放心,你若對殷商有害,我一樣也不會放過你。”
甘棠咬牙忍著心裡的不適,搶上前給他把脈,被殷受一把甩開了,“放開,我的病跟你沒關係,不用你看,我現在也不喜歡你了,你走罷。”
甘棠臉色發白,製住他給他把了脈,探到他氣急攻心脈搏紊亂,心裡既挫敗又煩躁,開口聲音都帶了些怒意,“你不想活了麼?”
“不要你管!”殷受甩開她,胸膛起伏,他死了也不要她治!她不就是覺得負罪麼,那不若負罪再深一點,他以後不但要幫她,還要常常幫她,見縫插針的幫她,在前頭給她掃清障礙,給她鋪好路,鋪平,像她的影子充斥著他的生活一樣,他也要沾滿她所有的事,讓她甩不脫他,她厭惡他幫她,他便非得要幫她,至死方休。
再這麼下去,他真的要打破命格,死在十七歲了。
甘棠勉強提了提精神,取了銀針,想給他先順了氣血,殷受非得不讓,手掌手臂反倒被紮出了血。
甘棠見他掙紮間還有意無意避讓著不碰傷她,心裡又悶又酸澀,他這樣一份夾雜著算計很難不算計,絕不會專一也很難專一的感情,緣何就這樣濃烈深刻了,深刻得就像她不會再遇到一個比殷受更喜歡她的人一般。
甘棠起身道,“我去給你找彆的醫師。”
殷受見她當真要去請彆的醫師,立馬掙紮著想坐起來,暴喝道,“不許去!”
甘棠原本心情便不順,握著手裡的銀針,強忍著怒氣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麼樣!”
要怎麼樣,他要怎麼樣,不是天下人都看得見麼!
偏偏她這麼吝嗇,肯對天下人好,卻對他諸多苛責,連喜歡她都不讓喜歡,殷受意難平,又重重拍了下床沿,怒意翻騰,“要你做我的妻子,要你喜歡我!”
甘棠被逗樂了,是真正的啼笑皆非,他真是幼稚到家了!要生要死任性的要糖吃,沒有就連病也不看了,嚇唬得到誰。
甘棠自己站了一會兒,見他渾身狼狽,盯著她如同恨不得將她撕碎的凶獸一般,哭笑不得的看了半響,心說也罷,這麼鬨著何時是個頭。
甘棠想了想,便往回走了幾步,在床榻邊坐了下來,開口道,“我年紀很大了,年紀大了心性自然不同,你是不是看著我挺漂亮,其實是你現在年紀小,見的美人少,而且我性格不好,孤僻不合群,你覺得我學識淵博,那是因為我身處的是這個時代,在我們那兒,比我厲害的成萬上億,實在就是個普通人。”
他喜歡上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張疤痕臉,他若是看美貌,哪裡會看上她,她本就是高高在上的聖女,要合群做什麼,她是不是普通人,跟他也沒什麼關係,他就是喜歡她,要她。
殷受垂了眼瞼不看甘棠,見被褥上有包紮剪了剩下的碎布塊,卷了兩卷分彆塞到耳朵裡,免得又被她氣得吐出血來,她又要自責內疚不說,他自己也難受,他也不想死,死了沒了江山天下,她也要去彆的男人身邊了。
甘棠見他這樣,嗯了一聲笑道,“你不想聽算啦,原本我想著,和某些人處處看的……我去給某些人請旁的醫師來。”
殷受一愣,旋即腦袋一陣暈眩,心跳蹦蹦蹦的,秉著呼吸問,“處處看是什麼意思,你不跟我合離了麼?”
“嗯。”甘棠點頭,“上次我們不也說要當盟友麼?一見麵又說不清道不明,不如順其自然試一試,私底下我們是戀人,其它地方我們各憑本事,可以麼?”她心智也有些動搖,想想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試試看罷,人心難測,說不定峰回路轉。
殷受抿緊唇,想壓住心裡潺潺流出的喜悅,但他又實在不是擅長藏情緒的性子,在徹底露相之前,一縱身就把方才差點飛了的妻子抱進了懷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無聲笑開來,碰到傷口也不覺得疼了。
他死纏爛打,也不管她喜不喜歡,總之她不能與他合離,她一旦得了自由身,依著她的脾性,勢必還會用聯姻來鞏固地位,一娶好幾個,那他便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
甘棠給他抱了個滿懷,感受著他心裡的歡欣和喜悅,心裡複雜難言,她可能是年紀大了,心裡死水無波,便是犯病時,感情也十分克製,不會像殷受這般,歡喜厭惡全憑喜好,半點不收斂。
甘棠動了動,示意他放開,“過一會兒再抱,我先給你施針。”
殷受不想鬆手,摟著她道,“以後再生氣,再不高興,也不要再說解除親事的話了,我不同意。”
甘棠拍了拍他的背,回道,“知道了。”她說也沒用,這等事隻有當事人自己想明白了才行,先就這樣了。
“倘若我哪裡對不起你,你可以像先前那般踢我出氣都行。”
她不會傻乎乎問殷受還會不會像先前那般算計她,問了又是吵架,也不會問他對待感情是不是專一,將來做了王,會不會忌憚她權大勢大威望高威脅殷商而滅了她。
以殷受的脾性,十有八[九是不會留她的,這就是個死結,除非天上掉下一個大隕石,整個地球一起團滅,他們才有真正坦然相待的時候。
甘棠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就當長大前的一場狂歡,走到哪步算哪步罷,他現在還是儲君,說不定等他年紀漸長,看上旁的新鮮女子,他們就能相互狠下心,做真正的政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