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是真的地廣人稀, 到處是大片大片一眼看不到儘頭的密林, 尤其這等偏遠得小國, 出了一個村子, 有時候徒步走幾天都不定能遇上下一個, 且拖著殷受這麼個病懨懨的累贅, 甘棠想快也快不起來。
汾水河湍急, 又在山脈峽穀之間,他二人飄了大半夜, 過路山川不知幾何, 且殷受說還有酒曲手底下的死士還在追殺搜尋她, 以她和殷受眼下的身體狀況, 往回走大概是專門去送死了。
豔陽高照,甘棠稍稍分辨了一番, 立了根木杆, 依著影子的變化確定準了東西南北,還是打算照原計劃繼續往北邊走。
殷受身體不行, 失血過多再加上傷口發炎,甘棠還未幫他處理完整個人便已經昏迷了過去。
甘棠給他把了脈, 脈象微弱,似有似無,脈象完全不似他表現出來那般淡定從容, 原先身體弱,這下徹底可以用殘敗來形容了。
不想在她麵前表現得太糟糕,也不想讓她擔心負疚。
殷受心底這麼告訴她的。
他兩人可以說是孽緣無疑了。
甘棠心裡沒什麼波動, 給他剝了衣衫,檢查傷口。
除卻肩上手臂上的重創之外,他身上另還有三五處淤青,腿上被石塊暗礁割開的口子也有兩三個,大大小小雖不致命,卻也必須要處理。
如此一來她原先準備的紗布根本不夠用,祭出洗乾淨的外衫後,隻好將自己輕甲裡頭薄而透氣的襯裡換了下來,洗乾淨曬乾,用來給他上藥包紮傷口了。
殷受衣衫裡都是黃泥,重新穿在身上容易感染傷口,不穿又沒個遮掩擋風的東西,甘棠隻好把他衣衫也給洗了,殷受身材高大,衣衫的布料都比她多出來一倍,實在難洗。
甘棠累得氣喘籲籲,懷疑是不是冥冥之中當真有祖先神明在,怪她上輩子參與了那麼多的殷墟殷鑒,讓那麼多殷商先祖坑暴於天下,動了帝辛的墳墓,這才被送來此處給殷受當牛做馬了……
殷受醒來便看見甘棠正在旁邊溪水裡給他浣洗衣衫,像尋常人家的妻子一般,看了一會兒心裡被羽毛劃過一般,發癢發軟,想起來同她一道洗卻不能,便開口喚道,“棠梨……棠梨……”
一醒來便鬼叫鬼叫的,煩不勝煩,為了不聽見他夢裡也阿梨阿梨的鬼叫,她已經沿著溪水刻意往上挪遠不少了。
甘棠心中無語,擰乾了衣衫上的水滴,抖開衣衫掛在木杆上,回來看他,“想說什麼,冷了麼,冷了也沒辦法,再等等罷。”
殷受很快便發現自己被扒了個精光,臉色變來變去青青白白,還能動的左臂拉過旁邊寬大的灌木葉蓋好了,被心上人目光掃了一眼,整個人侯地卷上來一層熱,咳咳了兩聲抿唇不語了。
甘棠看他一下便紅了耳根脖頸,好笑道,“放心,你在我眼裡,和其他病人並無區彆。”方才隻想著要給仇敵洗衣服,萬般不願,哪裡還能注意到其它,對考古和學醫的人來說,人體大概就分成骸骨和肌肉,實在沒什麼看頭。
且還留著個底褲沒動,緊張個什麼。
甘棠自和他決裂後嘴巴就毒了起來,自來沒有一個好臉色,三兩下就能把他心中的迤邐敗個乾淨。
殷受不跟她計較,隻想著要快快好起來,也能照顧她的生活起居。
殷受目光轉了轉,看見右手掌心上纏著的薄絲,又摸了摸額頭,知道許是甘棠的貼身衣物,方方散了的熱意又湧了上來,口乾舌燥,為這麼一點肌膚之親柔腸百結。
果然不愧為年輕人,動輒便是這般百轉千回的情思,讓人匪夷所思,甘棠理會不了,她就是想快些找到個村子,早點甩了這個拖油瓶煩人精。
隻無論她怎麼著急,現實就擺在眼前,殷受這廝命懸一線,強行拖走就得死在這了。
甘棠四處看了看,便發現了不少能吃的,恰巧是八月末,棠梨子,刺梨,覆盆子,暫且充充饑不成問題。
甘棠三兩下上了樹,自己先在上頭吃的牙口發酸,采摘了一兜下來,站在樹端瞧見對麵山石上兩株草長相十分另類,心頭一跳,下了樹去了那巨大的山石下頭。
紅葉,柳刀狀,麵有蠟質,先端漸尖,邊緣鋸齒,整體為楔形,開金黃色小花,在下頭瞧著當真有八分像千重草,再想想那邊半死不活躺著的殷受,心裡當真不知是什麼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