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適領民出城相迎,快馬奔至甘棠麵前,跪叩行禮,老淚縱橫,“臣南宮適拜見聖女!幸不辱命!”
伸手數萬子民皆衣衫襤褸,男子女子手中皆拿著武器,或是刀劍或是農具,亦或隻有木棍骨刀,全民為兵,老少年幼相互攙扶,再見到她這一刻起,眼中迸發出希望和歡欣,齊齊拜倒,伏地呼喊道,“聖女萬歲!”
城中箭儘糧絕,這數萬子民無不麵黃肌瘦蓬頭垢麵,軍民將士皆渾身是傷,甘棠握著韁繩得手指發緊,深吸了一口氣,暗暗發誓,她這一生定不負這一城軍民,不辜負他們的流血和犧牲,守護好這一片土地不受外族欺淩,不辜負他們的信任和期盼,終有一日讓他們過上海清河晏衣食足知禮節的好日子。
甘棠下了馬,將南宮適扶了起來,“南宮將軍辛苦了,快起來。”
連月來的鏖戰苦撐,扛到現在說是奇跡也不為過,南宮適確有將才,亦有大功。
甘棠朝身後的軍將吩咐道,“收拾戰場,清點戰俘。”
“醫師先給士兵子民們醫治,治不好的送來我這裡。”
“甘陽你先領著小隊設粥篷熬粥煮肉,分發糧食,先讓百姓們吃飽再說。”
“尹佚你領著兩隊人,入城幫助子民修繕房屋,無家可歸的先彙集來城外,我指派人給他們蓋房子。”
百廢待興,一代一道的詔令發放下去,群臣皆有了應對,遠遠望去都是子民關心親近的目光,雖是因敬畏不敢上前詢問,可這樣千萬人的情緒是如此濃烈明了,甘棠走近了一些,將前頭一位包著頭的老人家扶起來,溫聲道,“我很好,大家莫要擔心,都起來,是我來遲了,讓大家受苦了。”
老人家雙手顫抖,腳邊還放著用來戰鬥的農具,滄桑蒼老,抖著聲音道,“聖女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回來便好……”
甘棠應了一聲,吩咐了平七將百姓們都護送回去歇息,甘源在旁邊侯了半響,這才找到了個空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見她還好,沒受什麼重傷,提著得心這才放了下來,雖強自壓抑,卻依然虎目通紅,“你真是嚇死為父了,可還好?”
甘玉衝過來,又氣又怒,偏生眼淚流得太厲害,哭得打嗝,“讓你不要跟殷受那災星走得太近你不聽,掉了江裡屍骨無存,你再晚來一步,我與大哥阿父,也要跟你一道去了。”
甘棠看好幾年不掉淚的甘哭包哭成這樣,心裡溫暖又想笑,溫聲安撫道,“好了,你現在都是有爵位的人了,注意點形象。”
甘陽把甘玉拎到一邊,稟報道,“四方侯長都是親自領兵,且都還活著,可是殺了懸於城牆,以泄軍民之憤。”
甘棠搖頭,“不,先留著。”
甘棠招了遠處候著的竹侯過來,吩咐道,“擬一道文書送去大商邑給殷子羨,讓他用白、穀、良、行四方、外加糧食四十萬石、牛羊萬頭、布葛四十萬匹來贖人。”打仗,挑起戰爭,是要付出代價的,無論以什麼樣的形式,總要償還一二。
甘陽不擅政務,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還未等甘源說話,身後便傳來了撫掌聲,是姬旦。
“聖女這一手可謂殺人不見血,這要價不菲,商王給了便如割心頭肉,不給,寒了其餘方國首領的心,敗壞了形象名聲,不聲不響便離間了殷商君臣。”
姬旦。
甘棠看他的目光深了一分,開口道,“先生好久不見。”隻不知追殺她的那些黑衣人裡,有無大周的人了。
姬旦不愧為周公,竹邑危急,隨時都有城破的可能,他為大周王侯,竟也氣定神閒陪戰到了最後,不知其人心中有何謀劃算計了,甘棠並未在這雙俊目裡看出什麼,卻隻對方越發深不可測。
姬旦也不避諱,朝甘棠行了一禮道,“姬旦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通常這樣說,都是非講不可,甘棠心裡樂了一聲,回道,“先生但說無妨。”
姬旦便道,“商王坐觀虎鬥意在借刀殺人,置聖女於死地之心昭然若揭,酒曲為殷商貴族,這四方亦為殷商臣屬國,此番出兵冒犯,聖女討伐師出有名,若趁機起勢,‘帝’字一出,天下歸心。”
姬旦說的在情在理,且心裡當真無一絲惡意,似是當真在為她考量,旁邊甘源渾身一震,深思片刻,亦朝甘棠行禮,鄭重附議道,“紛爭即起,聖女不若早做定奪,普天之下,唯有聖女可稱這一帝字,臣附議。”
這時候仙逝並神話了的神明和先祖,由王升為帝,受萬民祭拜,她身份特殊,自是不能為王,可眼下局勢不穩,隆冬在即,大半的子民們依然處於水深火熱中,她雖是能借這個契機正了名份,卻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在政務上某些方麵可能不如殷受姬旦,但畢竟見得多,也知道廣積糧,緩稱王的道理,甘棠搖頭,“此事不妥,押後再議。”
姬旦還欲在勸,甘棠抬手製止了,看著姬旦眼裡奇異的光一閃而過,也不怕告訴他,看著他朗笑道,“自己給自己封王封帝有什麼意思,我要做,便做這萬千子民心中真正的神,他們發自內心愛戴擁護的帝和王。”非如此,她不必為,也不屑為。
姬旦目光一震,朝甘棠拜了拜,再不說話了。
甘陽吩咐人將四個首領壓下去,酒曲鬨著要見甘棠,甘棠懶得理會,囑咐甘陽道,“派重兵把手,莫要讓刺客混進去,這四人,連同酒曲,都要活的,活著才有價值,暫且卸了他們手腳下頜,分開關押把守,免得自戕尋短見。”
甘陽即刻去辦了。
甘玉把甘棠拉到了一邊,上上下下打量,滿麵憂愁,“棠梨,你可是心儀殷受?”
君王無家事,況且甘源甘玉是她的親人,關心這件事也不奇怪,甘棠搖頭,“沒有。”
甘玉就更憂愁了,“那為兄問你,你和殷受有了夫妻之實,是為了子嗣麼?”
平七跟在後頭,漲紅了臉,拜首道,“屬下該死,請……”
“是我逼問他的,你彆怪他。”甘玉盯著甘棠,目光落在她肚子上,“你老實跟兄長說,是不是真的。”
甘源也湊上來,滿臉憂色,就等著她給個說法了。
甘棠有些想笑,又明白甘源為何會做此想,她沒有子嗣,遇上這次的情況便容易山河動蕩,子承父業才是這個時代生存法則,甘源身為養父,關鍵時候也不如一個小兒頂用,哪怕這個小孩隻有三五歲七八歲,隻要有她的血脈。
可她若有子嗣,便得是一個完完全全屬於她自己的子嗣,這個孩子不是任何一個男子的。
這件事上和殷受絞裹在一起,自找麻煩不說,還後患無窮。
為防微杜漸,她給殷受治病也十分小心,最後那一日時間匆忙來不及,後頭也補了藥,她三日前來了月事,便說明她和殷受絕不可能有瓜葛,她身為女子,在這些事上便要格外注意了。
甘棠回得斬釘截鐵,“放心罷,沒有孩子。”
甘玉甘源皆舒了口氣,甘玉又問,“那你做什麼要和他有夫妻之實,給他占了便宜。”
這種事沒有誰占不占便宜的,甘棠回道,“隻是個意外,兄長無需放在心上,快去做事了。”
甘玉徹底放心下來,和甘源一道走了。
平七呈上一封信來,“是儲君送來的。”
很厚的一張布帛,說什麼她不看也能猜到一二分,十之八[九是醒來發現她吃乾抹淨丟下他跑了,惱羞成怒,諸多控訴,不是死皮賴臉要她負責,便是生氣怒罵……
這麼厚一遝,怨氣得是有多重了。
甘棠有些心不在焉,隨手拆開看了。
‘棠梨,我已派兵攻打亙、金等四方,花落誰家各憑本事,另外我知你心中皆是天下皆是子民,但目標遙遠道路艱辛,時間日久難免枯燥,棠梨你我打天下的時候,不妨順便談一談戀愛,勞逸結合,兩不耽擱。’
這真是另類的死皮賴臉了,虧他說得出口。
‘另作為你的傾慕者,順便提醒一句,眼下並不是稱帝的好時機,此事切莫操之過急。\
‘我父王行差踏錯一步,但買賣糧食是你同我的約定,切莫食言,兩個月後我親自來與你交涉,介時棠梨莫要因為我們歡愛過,羞澀尷尬便不出來想見了。’
論厚臉皮,這天下間殷受排第一,無人敢排第二了。
‘還有棠梨你若是不小心懷上我們的孩子,請不要傷害它,畢竟是一條小生命,是女孩長大了同你一樣聰慧漂亮,是男孩長大了同我一樣高大俊美,害了它豈不可惜。\
甘棠看得無話可說,在她眼裡,殷受就是一朵被老天眷顧心理強大的奇葩,閨中怨憤什麼,不存在的。
‘最後棠梨留下人照看於我,且以匕首相送,可是對我有一絲情意而不自知?無論如何,我心甚悅。’
甘棠看了最後這一句,很想回一封信給他。
惟嫖資爾,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