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隻手能用(2 / 2)

殷受坦然道,“我隻是想幫你把黏在臉上的發絲黏走。”

甘棠無語,“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

殷受無聲樂了一聲,心說他若是要臉皮,兩人隻怕早便形如陌路了,在她身邊待了這麼十多年,再狼狽的模樣都給她看見了,頗有些破罐破摔的架勢,這般和她躲在一處風袍下麵,他就覺得那山洞離得越遠越好。

殷受腳步快了一些,察覺自己體力恢複了一些,手臂一伸便把甘棠抱起來,快步往山洞那邊去了。

這個瘋子。

甘棠掙紮了兩下沒得動彈,心裡無力,有人力車坐,索性也不管他了。

豆大的雨點落在臉上,打得人臉生疼,待兩人到了礦洞裡,渾身都濕透了,殷受把風袍的水擰乾,遞給甘棠擦擦臉,見她冷得打噴嚏,收拾了堆乾草,拉著甘棠坐下來,摟著她給她取暖,見她輕輕舒了口氣,僵直的身體也緩和下來,聽著外頭的落雨聲,靜靜等著雨停了。

初春的雨水總是帶著涼寒之意,甘棠畏寒,當真陰冷著,勢必要生病,現在就有些鼻音了,“也不知唐澤平七他們會不會來找。”

殷受搖頭,“這麼大雨,找到也無用,你是不是困了,你睡罷,雨停了我叫你。”

甘棠不語,瞧著外頭的大雨出了會兒神,問道,“若是你父王當真想廢了你,另立微子啟為儲君,把江山給他,你會如何?”

殷受頓住,知道她是在問甘源的事,卻也說不出讓她直接清理甘源的話來,半響方回道,“若當真如此,我自去外頭闖一闖,你身為女子尚且能做出一番事業,我殷受有文有武,自然也能。”殺兄弑父,若非逼不得已,他並不想做,還不到這個地步,江山是靠自己打下來的。

甘棠聞言抬頭看了殷受一眼,沒接話,帝辛這個人算是個特例罷,畢竟曆史記載帝乙早年確實有立微子啟為儲君的意思,且微子啟在朝在野頗有名聲,宮裡還有個十分得寵的母妃,但帝辛確實容忍他好生活到了最後,乃至於兩人政見不合庭堂分派,釀成滅國大禍。

對一個君王來說,這是十分蠢的行為,上位者不能有情,譬如他對微子啟,還是對妲己,都太過了。

甘棠回道,“你這樣的想法,遲早給自己埋下禍患,微子啟賊心不死,且在朝中頗有勢力,便是不奪權篡位,往後光是他那彬彬有禮禮賢下士的名聲,也夠你頭疼的。”殷受不蠢,隻實在太過自大,認為事事都能掌握在他手心裡,可人心莫測,世上最難掌握的就是人心。

甘源已有異心,她就不會任其坐大,倘若觸犯了她的底線,她非出手不可,甘棠見殷受不以為然,接著道,“君王本無情,成大事者,必定要心狠手辣,你再不明白,將來可沒有後悔藥可賣。”

也不知這話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殷受低頭看她神色發白眼裡情緒莫名,低頭在她唇上親了親,啞聲笑道,“若是我當真無情,你就不會躺在我懷裡取暖了。”

跟他這麼一個昏君如何說得通。

甘棠把他的臉推遠些,閉上眼睛懶洋洋道,“若非是你,我也不會被雨淋,用你取暖是應該的。”

殷受唇角彎了彎,曲了曲膝蓋讓她靠得舒服些,正欲說話,聽見咕嚕嚕山石滾落的聲音心裡就是一緊,摸了摸滴到脖頸上的泥沙和灰塵,便擁著甘棠坐了起來,才要說話石洞裡的動靜驟然大了起來。

甘棠驟然睜開了眼睛,心裡緊繃發沉,爬起來就要往外跑,大聲道,“危險,快出去!”

殷受本是習武之人,耳目比尋常人聰敏許多,知道已經來不及,隻得將甘棠護在身下,抬手硬生生擋了一下,夜裡黑看不清,但泥土和石塊一並掉下來,背上的重量壓得他五臟六腑受了千斤重錘一般,殷受喉間發癢,忍不住悶咳了一聲,“棠梨你彆動。”

山石滾落完填滿洞口也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兩人險些要被埋在在這洞裡了。

灰塵嗆得人開不了口睜不開眼。

外頭已經徹底黑了一下,礦洞滑過一次可能還會滑第二次,危險並沒有解除,甘棠呼吸急促,努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晃了晃腦袋腦子才飛快地轉起來,一邊解了袖帶摸出顆夜明珠,一邊問道,“殷受你可還好。”

今日真是又倒黴又衰的一天,甘棠舉著夜明珠的手都在發抖,往四處照了照,發現周圍都是坍塌的石塊,麵前的洞口都快被堵死了。

甘棠自空隙裡爬出來一些,這才發現殷受手臂和背正撐著一塊巨大的石塊,堪堪給她撐出了一塊空地,他被壓著動彈不得,偌大的雨聲裡頭還聽得見他控製不出的吸氣呼氣聲。

石塊太大,前頭障礙物太過,想立馬跳出來是不可能的,甘棠心裡起了些急躁,這時候當真恨不得自己是個能摧枯拉朽有渾厚內力的武林高手了,能一掌就將石塊打散打碎,甘棠四處看了看,埋頭開始搬石塊,往裡頭填,“你堅持一下,我來救你。”

殷受不敢動,怕一動驚了上頭的頂,再落下石塊砸到她,他可再護不住她了,“我不礙事,棠梨你進來一些。”

這都是什麼事!

甘棠心裡又氣又怒又慌,卻也不知緣由為何,隻想快點在下頭把空隙填滿,隻要能支撐一瞬間,殷受便能從裡頭跳出來,甘棠一邊將石塊飛快碼起來,一邊急急道,“我們得快些出去,現在雖是消停了,可興許還會接著再塌。”

殷受四處看了看,洞口就在前麵十幾步的地方,眼下已經是半堵著的了,再堵,兩人興許真要埋在這裡了,殷受勉強抬了抬頭,看了看渾身泥汙正拚命想救他的妻子,旁的也來不及想,就隻能想想她了,她明知這裡有危險,沒有一個人跑走,不管什麼原因,他就當她心裡有他了。

殷受咳了一聲道,“棠梨你先去叫唐澤,人多才好辦事,我天生有神力,頂得住的,你速度太慢了,白白浪費時間。”此一去也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她,擱在旁的夜明珠光暈不夠亮,但殷受還是能看清她的容顏,相處了十多年,她的模樣早已刻在他骨子裡了。

甘棠鼻尖發酸,沒理會他的一係列廢話,埋頭搬石塊,隻恨不得自己能伸出八隻手來,“你閉嘴省下些力氣罷,你現在這模樣很搞笑,一代君王躲個雨遇上塌方被埋在山洞裡更可笑。”兩國國主一男一女埋在這更可笑,後人挖出他們的屍體,要麼以為他們殉情自殺,要麼是來這座苟且之事遭天譴了……

越急越亂,甘棠儘量搬一些大塊的過來,好在她習武力氣也不算小,換了其他旁的女子,隻怕當真能要命的。

脖頸上黏黏膩膩的,不知是流血了還是泥土裡滲出來的雨水,殷受有些頂不住,但心愛的女子就在身邊,掉下來就要壓死她,便也如鋼鐵灌注的一般,穩穩當當的站住了。

弄好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甘棠見填得差不多,踩著滿地的碎石走遠了些,朝殷受道,“阿受你跳出來。”

殷受想跳,但手腳早已麻木,動不得半分了,甘棠便又退了回去,示意他把把手放下,伸過來,再一點點往下壓。

殷受一動又是一陣石裂的聲音,甘棠心提到了嗓子眼,隻老天眷顧,這些石塊都是同一種材料,強度均等,她填得足夠密實,石塊往下沉了沉,也就不再動了。

“快出來!”

甘棠拉著殷受的手臂將人扯了出來,待馱著他爬出了山洞,這才杵著膝蓋大口喘氣,“差點死在裡頭了。”

殷受手臂發麻,甘棠撒手後垂下去就抬不起來,大概是脫臼了,殷受身體晃了晃,就直直往前頭栽去。

甘棠忙接住他,觸手他後背上都是血濕,耳朵口鼻裡都流了血,知是方才受的傷,這傷落在她眼裡也變得刺目起來,仿若受在自己身上似的,甘棠深吸了一口氣,硬將眼裡要起來的水汽逼退了回去,給他把了脈,脫了外衫給他罩著傷口,背著人往山下去了。

唐澤平七果然是領著人上山來找了,甘棠半途遇上,換了唐澤,自己上了馬,快馬加鞭先回去準備醫治的用具了。

後腦上被敲了個洞,背上淤青破皮,血肉模糊,傷及五臟六腑,昏迷不醒,手臂脫臼,接回去這麼疼的事,人也沒醒,甘棠處理完,站起來頭暈目眩,被旁邊候著的平七一把扶住,這才沒摔倒在地上。

“主上,給您備了水,先更衣罷。”

甘棠並不是很想去,但還是吩咐道,“你在旁看著,我去去便回。”

唐澤端著藥進來,給甘棠行過禮,亦守在床榻邊了。

甘棠草草沐浴過回來,武三端了碗風寒藥進來,甘棠一口氣灌了,唐澤正給殷受灌藥,人趴著不好喂,隻能暫且放一放了。

甘棠吩咐道,“你下去罷,我來照顧他。”

唐澤麵露遲疑,看看殷受不肯走,甘棠明白他的顧慮,接著道,“我若是想弄死他,山洞裡不必救他,救回來也不必儘心儘力治他,再者他是殷商儲君,不能死在我的地盤上,放心去罷。”

唐澤被看破了心思,埋首行禮,“還請聖女恕罪。”

“下去罷。”

唐澤退下了。

外頭雨聲依舊,沒有見小的意思,涼風透進來,甘棠想拿過被褥給殷受蓋,發現他背上沒有一塊好肉,要蓋也無從蓋起,隻好又放回去了。

因著要處理傷口,營帳裡點了許多的油燈,照得明如白晝,他這具身體多災多難,沒受傷的地方能看見一處菱形的疤痕,小時候和幾莫對戰時替她擋的箭罷,前麵該有一處是被人設伏時留下的,再有肩頸上是在明川被她賜的兩刀,還有其它許是在戰場上受的,總之彙集在一處,看起來便十分觸目驚心。

甘棠心裡發悶,自己坐著發呆,不大願意承認,殷受許是目前為止對她最好的那個,比甘源好,興許還比甘陽甘玉好,畢竟甘陽甘玉雖是她哥哥兄長,但還是甘源的兒子,將來注定倒戈……

外頭平七報有竹邑來的加急信件。

甘棠收了收心神,開口道,“進來說話。”

近來竹邑那邊盯甘源盯得多,密信送來一份接著一份,甘棠拆了信筒看完,心裡發涼。

說安國侯在陽山祭祀時竄出來一隻純白的九尾狐,實乃天賜祥瑞,路遇一嬰孩兒,啼聲嘹亮,聰敏異常。

九尾狐在這時候並不是什麼妖精怪獸的象征,反倒是祥瑞和子孫昌盛的征兆,上古傳說誰見了九尾狐誰便可以為王,甘源在這時候捧出這麼一樁事來,不是為了謀逆造反,便是想再捧出一個聖巫女來。

否則要個嬰孩做什麼,尤其是女嬰。

想鬨騰便儘管鬨騰。

殷受是被傷口疼醒的,醒來見甘棠看奏報看得麵色冷凝,開口道,“莫要擔心,甘源怎麼鬨都是徒勞,因為他在走一條倒退的路。”

甘棠見殷受醒了,擱了手裡的奏報,問道,“你怎樣,還好麼?”

殷受一笑,“我好得很,就是很疼,棠梨你笑一笑,我沉迷美色,估計會好很多。”

九尾狐。

甘棠嗬了一聲,倒是有些想笑了,為甘源這十分戲劇性的操作,“要是精怪能成人,說不定真正的美色要來了。”

殷受能動的那隻手拿過甘棠擱在一邊的奏報,看了眼便興趣缺缺的擱在了一邊,“甘源這是放棄你打算重新栽培一個聖女了,可惜隻是白費勁。”

甘棠暫時不想理會,伸手碰了碰旁邊的藥碗,見溫度還差不多,不必重新端,便道,“醒了先把藥喝了罷。”

殷受翻了個身,床榻中間給唐澤削了一塊,正麵躺著也沒碰到多少傷口,殷受抬起手又放下,“手抬不起來。”

甘棠失笑,“還有一隻手能用。”

“抬不起來。”殷受看著甘棠,眉目熠熠生輝,“棠梨你喂為夫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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