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在後頭跟著,光明正大,前麵的人也沒回頭,巡查的侍衛也似見怪不怪,行了禮自顧自起來,去做事了。
想來殷受這情況也不是一兩日了,崇明心驚,“他這是去哪?”
月光的餘暉照射下來,隱約能看見殷受中衣的扣結上還係著個小瓷瓶,唐澤輕聲回道,“去哪裡都是固定的,就是一晚上出來兩趟,一趟回儲君府,在梨園裡轉一圈,上摘星台等一等,自己回來上了床榻,睡一會兒又起來,跑去庫房轉一轉,才能安安穩穩睡一覺。”
唐澤也不待崇明問,知道的都說了,“庫房裡堆得都是聖女送給王上的禮物,圖冊玉石,珠寶文簡什麼都有,王上看完一圈,回來接著睡一個多時辰,沒事人一樣起來梳洗上朝議,有一日還責問屬下為何被褥上會有泥,壓根不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了。”
這是壓根忘不了甘棠,也接受不了甘棠已經死去的事實,日日去梨園等她,睡夢中都想著能有再見的那一日了……
入夜後尋常人不得隨意走動,宮裡宮外寂靜清冷,獨殷受一人走在路上,仿若無家可歸飄蕩在外的遊魂,崇明長長吸了口氣,示意興九幾個都回去,與唐澤在後頭默不作聲的跟著了。
儲君府因無人打理,沒人煙,進去後梨園裡都是殘枝敗葉,殷受也看不見,就這麼在裡麵逛了一圈,晃晃蕩蕩上了摘星台,望著下麵的樹林發呆了。
和九月那時候的情形一模一樣,可現在的殷受顯然是沒有意識的。
崇明勉強壓住心裡的驚駭,上前喚了兩聲,“阿受,你來這裡做什麼。”
殷受回道,“等棠梨。”
崇明三十幾的錚錚男子,也不由雙目發酸,解了身上的風袍,給他披上了,問道,“夜裡風涼,你怎麼不穿好衣衫再來。”
“我在這等她。”
唐澤說暗地裡請伍雲看過,說是夜遊症,說的話答得話對不上很正常,崇明又接著道,“你這樣,棠梨看見了也不會高興的,還有武庚,棠梨去世之前給你留下一個血脈,定是想你能好好的,快些振作起來。”
今日棠梨沒有來。
殷受隻看著林木發呆,呆站了一會兒,又自己下了樓,往王宮的方向走了。
回了宮果如唐澤所言,殷受睡了不到半個時辰,複又起來去了庫房,第二日清晨練武過後什麼事沒有上了廷議,回來用了早膳便在書房處理政務,差不多時候召集大臣議事。
用膳、習武練劍、就寢,生活過得有條不紊,若非他片刻不離身的瓷瓶,還有夜裡異常的舉動,當真以為他把甘棠忘得一乾二淨了。
晚間殷受還要處理政務,崇明提議道,“去打獵如何?”
殷受沒興致,“天寒地凍,狩什麼獵。”
冰雪天打獵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崇明索性開門見山問,“我聽唐澤說聖女給了好幾車的書,都是奇書,你不妨拿出來,能改善下子民的生活也是好事。”
好久未有人在他麵前提起聖女二字,聽起來恍如隔世,殷受嗤笑了一聲,“民生關我什麼事,她願意用屍首為那些奴隸羌人求活路是她的事,我沒她那精力,也沒她那善心。”
這是心裡堵著一口氣了,感情的事崇明不知如何開解,沉默了半響,解了腰間的酒囊,拔了塞子,仰頭喝了一口,“你彆騙自己了,你就是自責,自責沒照顧好她,沒好好陪她,反倒讓她懷了孩子,耗乾了她最後的精力,自責沒發現她的異樣,讓她獨自走完最後一程。”也恨甘棠,恨甘棠瞞著他,丟下他走了。
殷受心裡火燒油煎一般的難受翻湧出來,不知如何宣泄,見崇明飲了酒,便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了,心裡越發滯痛的難受,伸手道,“給我一壺。”
殷受不飲酒是眾所周知的事,崇明想著他夜間荒唐而不自知行徑,便也沒阻止,把酒遞給他,“烈酒,試試看。”
烈辣的酒一直從喉嚨燒到胃腹,灼熱得蓋過了其它知覺,殷受嘗到了些甜頭,仰頭灌了一口,扔還給崇明,大笑道,“好東西!”
他目光灼烈,似是舒暢之極,崇明卻不知拿酒與他喝是對是錯了。
殷受把自己灌醉,晚上倒是安分了許多,隻第二日起來還叮囑崇明少飲酒,對身體確實不好,後又去庫房,把甘棠送的書籍都翻了一遍,翻完雖是神色陰鷙,喜怒無常了好幾日,但到底讓興六在庫房謄抄了一遍,把拓本送到殷商司坊去了。
崇明知道忘記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見殷受進退有度國事寢食上都有條不紊的,便叮囑唐澤幾個,晚上輪流跟著他,自己收拾東西回崇國了,時間日久,再深的感情慢慢也就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