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易站在一處彆墅門外, 他還沒來得及打量周圍,彆墅的門就開了, 開門的是個貴婦人, 穿著一身名牌,臉上畫著淡妝, 耳朵上戴著的是鑽石耳環,她估計是正要出門, 看見柏易的時候還愣了愣。
柏易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兒,但半點不覺得尷尬, 微笑道:“您好。”
貴婦似乎想起了什麼,臉上也有了笑容:“是來應聘的吧?看來中介那邊也有不錯的嘛, 之前介紹來的都是些什麼,進來吧。”
柏易這時才發現自己還提著一個公文包, 他都不知道裡麵是什麼東西。
貴婦讓柏易坐到沙發去,這個彆墅大的有些空蕩, 後頭有花園和泳池, 門前還有一個小噴泉, 貴婦的行為舉止都十分優雅,跟這棟彆墅非常相配。
“你是名牌大學畢業?”貴婦看著柏易的眼神非常滿意,哪怕隻看外表, 柏易都是一個文質彬彬的優秀青年, 她隻是有一點不理解, “學曆這麼好, 人本身的條件也好, 怎麼會想來當保姆?”
雖然她知道自己開的工資高,要求也多。
但也沒想過真的會有符合要求的人來當保姆。
柏易坐在沙發上,他的動作隨性,眉目溫柔,他雙眼看著貴婦,直把對方看的七葷八素。
“有什麼工作我沒做過,想試試看,您放心,我是很有契約精神的,隻要簽了合同,一定會按合同的要求把工作做好。”
貴婦笑了起來:“雖然沒有經驗,但你這麼優秀應該是沒問題的,不過我……兒子脾氣比較差,這棟彆墅平時就他一個人住,我跟他爸住外麵,你要是有什麼事得給我們打電話。”
“生活費和工資都會按時打在你卡上。”
柏易點點頭,他覺得很新奇,這還是他第一次麵試工作。
以前都是他麵試彆人。
貴婦顯然對他非常滿意,對他說:“我兒子今年十六,他小學的時候出了點意外,現在坐在輪椅上,你就照顧他日常生活,你會做飯吧?”
柏易點頭:“會。”
貴婦更滿意了:“他脾氣有點怪,如果他罵你,你不要跟他計較,不理他就行了。”
“他如果要買什麼東西,跟什麼人來往,你要給我打電話。”
柏易越聽越覺得古怪,眼前的女人表現的像個慈母,但她說的話,卻像章厲以前對待章武一樣,她幾乎是在明示柏易——你可以敷衍,可以不經心,但你要好好監視他,彆讓他出什麼岔子。
貴婦拿起手包:“門鎖的密碼我發給你,小區的門卡就在櫃子上,你自己去拿。”
“除了主臥以外,剩下的臥室你隨便選。”
等一切交代清楚之後,貴婦就和柏易一起走出了門,柏易還得去附近的商場買一些平時穿的衣服,以及剃須刀等等日用品。
貴婦姓楊,丈夫姓孟,於是柏易叫她孟太太。
孟太太四十多歲,但皮膚依舊緊致,明明已經是中年人,但臉姣好如少女,她行為舉止落落大方,對待柏易這個“保姆”,也能表現出十足的尊重,是個非常有教養的人。
在錢這方麵也很大方,她給柏易的工資是三萬,給的生活費是一個月十萬,這個生活費當然不止是吃穿住,還包括她兒子的其他花銷,如果不夠,她還會再補。
如果不是因為柏易聽出了她的這個“兒子”的不喜,他也會覺得她是一個大方又溫柔的母親。
柏易也有些驚歎。
他覺得自己跟這位孟太太是同類,兩人都是如出一轍的虛偽。
柏易去買了行李箱,他的公文包裡有一張卡,旁邊還有寫著密碼的紙條,這是“上麵”給他的活動資金了,所以這一次柏易可以領兩份錢,比第一次任務好得多,好歹不用住筒子樓,也不用下樓就是汙水地。
把新買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裝滿行李箱後,柏易又拖著行李箱去買菜。
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了,買完菜正好回彆墅做飯——雖然任務短信還沒到,但工作還是要好好做的。
而且這個工作必然和任務有著緊密關係,否則也不會讓他出現在彆墅門口。
柏易一手提著菜,一手拉著行李箱,走在小區的林蔭小道上。
他相信自己還會再遇到章厲,隻是這一次不知道章厲會用哪種身份出現,而且他辨彆章厲的方法很粗糙。
畢竟換一個世界,章厲的行為舉止,愛好和動作都會有差彆,除了深藏在骨子裡的特點以外,從表麵上看完全找不到聯係。
唯一的聯係就是背後的刺青。
但他又不可能見一個人就扒一個人的衣服,那不是成流氓了?還是個專對男人下手的流氓。
所以柏易不著急。
他相信自己還會和章厲再見。
在此之前,他要好好在這個新世界生活下去。
想想怎麼鑽任務的空子。
彆墅大門是密碼鎖,輸入密碼之後打開,密碼一周換一次,小區裡到處都有監控攝像頭,小區的安保有好幾個隊伍,每晚執勤,十分安全。
柏易進入彆墅後,完全不覺得這個彆墅裡還有另一個人,沒有一點人氣,並不是說這裡的裝飾不夠好,生活用品不夠多,但就是缺乏煙火氣。
好像這是一個樣板房,美則美矣,但不是拿來給人住的,隻是用來觀賞。
彆墅一共有兩層,孟驁就住在二樓,一樓有兩個房間,二樓隻有一個。
因為孟驁隻能坐輪椅,所以兩層的彆墅還安裝了直達電梯。
好歹還算方便。
柏易先洗了把臉,把自己捯飭整齊,才上樓去。
怎麼也要先給他要服務的對象打個招呼。
二樓比一樓更安靜,一樓如果不關窗,還能聽見外麵行人的腳步聲和綠化林裡的蟲鳴聲,但二樓的每一扇窗都關的嚴嚴實實,聽不到一點響動,好像獨立於這個世界,遊離在世界之外,安靜到了這個程度,尤其是在白天,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
柏易設想過服務對象會怎麼對待他。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殘疾人,並且小小年紀就失去了雙腿,他要麼學會和苦難和解,成為一個樂天派,要麼跟苦難結為死敵,怨恨一切。
沒有第三個選項,遭遇過痛苦的人,是無法成為一個普通人的。
哪怕他表現的再普通。
前者當然很好,會免去很多麻煩,他和對方也能友好相處。
後者就不太好了,這意味著他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還要忍受對方各式各樣的壞脾氣。
但既然來了,就不能打退堂鼓。
柏易敲響了二樓唯一一個房間的門。
他隻敲三下,然後等待著裡麵人的應答。
隨後他聽見了裡麵的人說:“進來。”
這個聲音很特彆,不屬於少年人的清朗,也不屬於成年人的低沉,那是屬於這個年紀的,變聲期男孩獨有的聲音,俗稱——公鴨嗓。
但其實並不難聽,至少柏易不覺得,畢竟他變聲的時候,聲音也沒比對方好聽到哪兒去。
就連他父母都讓他少說話,保護嗓子。
變聲期結束後他爸才說:“就是太難聽了,才讓你少說話。”
想起往事,柏易臉上不自覺的帶起了笑。
他按下了門把手,打開了房門。
窗簾拉的很死,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整個屋子都在黑暗中,裡麵還有藥物的苦澀味道,這樣一個陰暗的地方,實在不適合一個青春年華的少年居住。
柏易沒有關門,他需要外麵的光亮才能看清裡麵的一切。
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男孩,不該叫男孩——他雖然才十六歲,但已經快要具備成年男性的體貌特征了,孟驁的臉龐削瘦,蓋著一條薄被,但是薄被從膝蓋處凹陷下去。
這個年紀的男孩還在發育,柏易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因為長個子,每天晚上腿都疼,還經常疼的睡不著覺。
孟驁應該也會疼,但是他不會再長高了。
“您好。”柏易先打了招呼,他背著身後的光,朝孟驁問好,“我是新來的保姆。”
孟驁原本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點波動,他問道:“是我爸讓你來的,還是那個女人?”
柏易從他的稱呼和語氣中聽出了好惡,但他不會撒謊,實在是這個謊言太容易被揭穿了,於是說:“是楊女士讓我來的。”
他不把對方稱呼為孟太太。
孟驁的表情瞬間扭曲,他變得凶惡起來:“滾!”
柏易站著沒動。
孟驁怒吼一聲:“從這裡滾出去!”
“我已經簽了一年的合同,在這一年的合同期裡,我會負責照顧您的衣食住行。”柏易不動如山,沉穩地說,“如果您對我的服務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可以像您的家長反映,由他們來決定是讓我留下,還是讓我走。”
孟驁喘了兩口氣,他重新平靜了下來,用一種堪稱冷漠的語氣說:“行,那你留下來吧。”
這種冷漠和亞撒那種天生的感情冷漠是有區彆的。
柏易能聽出孟驁語氣中的惡意。
但柏易不是來教化對方的,他隻是來照顧對方的,不過是工作而已。
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將要成為什麼樣的人,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所以他為什麼要去做一個關懷彆人的好人呢?
當個好人太累,不如當個不好不壞的人。
不做好事,也不做壞事,多輕鬆?
柏易見過好人,他的大學同學就是,那是個善良的女孩,一輩子估計都沒乾過一件壞事,她樂於助人,大方無私,幾乎擁有所有人們知道的美德,同學們都願意跟她做朋友,都很喜歡她。
但這個喜歡,是因為他們想從她身上獲得更多的好處。
比如讓她幫忙答到,幫忙做作業,甚至幫忙做調研。
她不拒絕任何人,於是每次需要做作業或者調研時,她都累得眼底泛青。
她也因為這些優點得到了一些好處,比如老師們很喜歡她,還沒畢業就介紹她去朋友或自己在外麵開的公司。
但這個喜歡,也是因為她能做很多事,去了公司也能當牛做馬。
柏易覺得她大約是快樂的,因為對有些人來說,施比受快樂。
但他不是這樣的人,他自己搶來的,爭取來的,創造東西才更讓他快樂。
他從不為同學們做奉獻,當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會把最努力的人帶在身邊,去接觸學校領導,去接待重回母校的成功人士,於是學生會的人就會想儘辦法更他打好關係,幫他做事。
他不需要奉獻自己就能得到彆人的愛戴。
隻要他讓那些人相信,跟他打好關係,就能擁有更光明的未來,就能在離開學校以後儘快走上康莊大道,他就是他們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捷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