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驁其人就如他的名字,很有點桀驁不馴的意思, 他仇恨一切, 喜怒無常, 還容易翻臉不認人, 雖然斷了腿, 但殺氣騰騰,就像一把剛出鞘的劍。
跟孟驁相處,是柏易人生中最累的日子。
他上一秒或許還在笑, 下一秒臉就黑了。
楊女士每隔一周會給柏易打電話, 詢問孟驁最近怎麼樣, 她大約也知道孟驁難相處, 還溫聲細語地勸說:“他雖然脾氣壞了點, 但也不會做什麼壞事,你知道對他好, 他會知道的。”
這話估計她自己都不信。
孟驁生氣的時候連他爸都罵,更何況柏易了。
“你到哪兒去了?”孟驁坐在沙發上,陰沉著一張臉, 他不去看剛進門的柏易, 隻盯著前方的電視屏幕, 即便電視根本沒打開,還是黑的。
柏易一臉溫和地說:“我去外麵轉了轉。”
他跑步去了, 這個小區環境好, 空氣也好, 適合運動。
但孟驁不信, 他的聲音平靜,但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你去見姓楊的了對吧?”
柏易搖頭:“楊女士在外地,就算長著翅膀,今天也飛不回來。”
孟驁忽然發怒了,他麵目猙獰,眥目欲裂,吼道:“我就知道你是姓楊的狗!你就是來監視我的!”
柏易當做沒聽見,自顧自換了鞋,又去廚房洗手。
孟驁吼了幾聲也就不吼了,等柏易洗完手從廚房出來,孟驁已經開了電視,臉上的表情也平和下來,看見柏易出來,又言語冷靜地說:“讓你幫我弄得東西你弄好了嗎?”
柏易點頭:“弄好了。”
於是孟驁對柏易溫柔的笑了笑。
隻是他笑的再溫柔,柏易也沒有觸動。
——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又會翻臉。
孟驁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他爸作對,他第一恨他爸,第二恨楊女士,第三恨他自己。
他生母死的很早,他出生沒多久,生母就因病去世,他爸表現的很像個情聖,妻子死了也不再娶,一個人帶著兒子,孟驁小的時候還是過過一段好日子的。
但好日子沒過多久,孟驁就被綁架了,因為他爸觸及了彆人的利益。
對方的意思是,隻要他爸停手,這個兒子肯定毫發無傷的還回去,但他爸沒停手。
畢竟兒子還可以再生,但這樣的機會錯過一次就再難得。
於是孟驁就那麼活生生的被砍斷了兩條腿,對方還把他爸在電話裡的聲音外放。
在兒子和利益之間,他爸選擇了利益。
孟驁的脾氣也就變了。
人生的轉折點有時候就是來的那麼讓人猝不及防,肝腸寸斷。
這些都是柏易從得來的信息中拚湊出的“事實”,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看孟驁的樣子,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那隻會比他想象的還要慘一些。
“我爸沒打電話問過你?”孟驁冷聲問。
柏易:“沒有。”
孟驁的事隻有楊女士會過問,但問的也不算仔細,她很想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慈母,可表演的痕跡太重,估計傻子都騙不了,更何況孟驁本人並不笨了。
“我去做飯。”柏易從沙發上站起來,徑直走到廚房。
孟驁對食物沒有太大需求,他吃的很少,也沒有什麼特彆喜歡吃的菜色,好像吃飯對於他來說隻是維持生命的一種必要手段。
柏易甚至覺得比起耗費時間的飯菜,說不定孟驁會更喜歡營養液。
雖然跟鼻涕差不多,但是方便,喝起來也快,還便於攜帶。
多數時間孟驁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每天大約隻有兩個小時在一樓活動,說是活動,其實就是看看電視,他的房間裡有一台台式電腦和一台筆記本。
柏易有時候進他的房間,看到的就是他在研究股市。
孟驁不願意去上學,他的所有知識都是自學的,柏易不知道他學的怎麼樣,但卻不得不承認孟驁是個聰明人,這不是後天曆練來的聰明,而是天生的。
他天生腦子就聰明。
柏易自己也炒股,但不是他的正業,有時候掙,有時候虧,但掙得不多,虧的也不多。
可孟驁膽子很大,他好像生來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下手的時候即便是柏易都看得膽戰心驚。
這種孤注一擲,破釜沉舟的魄力柏易自認沒有。
可孟驁有。
柏易都覺得自己對孟驁是有那麼幾分敬佩的。
如果孟驁的腿是完好的。
他該是一個多麼萬眾矚目的人。
經驗和手段是可以後期培養的,但眼光和魄力是天生的。
柏易看著孟驁推動輪椅的背影,極輕的歎了口氣。
——可惜了。
照顧孟驁的日子既稱的上是驚心動魄,又可以說是平淡無波。
前者是因為孟驁的喜怒無常,後者則是因為這麼大的一棟彆墅,隻有他們兩個人。
孟驁沒有朋友,也沒有來探望的親人,他的世界隻有這麼大,彆墅看起來很大,但跟外麵的廣闊天地相比,實在是小的可憐。
“彆這麼看我。”孟驁在吃飯的時候把筷子摔了。
他高抬著下巴:“我不用你可憐。”
“我哪怕斷了腿,也不是個廢物。”孟驁沒有再看柏易。
還是柏易去廚房又給孟驁拿了雙乾淨的筷子。
柏易說道:“我不覺得你可憐,我隻覺得可惜。”
孟驁眉頭一挑:“可惜什麼?”
柏易微笑:“可惜你這麼有本事,卻把自己關在這麼小的一片天地裡。”
孟驁緊咬著牙根,露出恨意來:“我要是出去,彆人……”
柏易:“彆人會因為你是殘疾人所以看不起你?”
孟驁更恨了,他死死地盯著柏易,想知道柏易怎麼有膽子說出這樣的話。
柏易用公筷給孟驁夾了一片魚片,他的聲音很溫柔,但眉目卻沉穩而冷靜:“你這麼厲害,卻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嗎?”
孟驁收斂了恨意:“換做是你,你就願意出去了?”
“為什麼不願意?”柏易也給自己加了點菜,“我就是斷了腿也比他們強,那些原本看不起我的人都要仰著頭看我,我怎麼不願意?”
孟驁不出去,不是有人關著他,而是他畫地為牢,關住了自己。
孟驁忽然不再說話,他靠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考。
桌上的飯菜逐漸涼了。
當菜涼透的時候,孟驁抬起了頭。
他的眼底閃著精光,表情堪稱興奮,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個興致勃勃的笑。
“對。”孟驁笑起來,笑得陰森極了,“你說的對。”
“我為什麼不出去?”孟驁,“不如我的人都敢在外麵行走,我為什麼不敢?”
孟驁亢奮極了:“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連兒子都不要嗎?我就把他最看重的東西全毀了。”
柏易沉默的聽著。
當天晚上,柏易就和孟驁離開了彆墅。
孟驁不願意讓柏易推輪椅,他自己推著往前走,背挺得筆直,頭高抬著。
他看起來那麼驕傲。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相處的時間長了,柏易竟然對這個他原本並不喜歡的男孩產生了一點感情。
——他想看對方一直這麼驕傲下去。
他們隻是在小區裡轉了一圈,但回去的時候,孟驁卻對他說個不停。
“原來小區裡還有高爾夫球場,還有籃球場和排球場。”孟驁的眼睛像是在發光,“我才知道。”
柏易把小區的規劃圖拿出來給孟驁看。
除了球場以外,還有一個不大的電影放映廳,還有泳池和健身房。
裡麵還有大型超市,可以說這個小區一應俱全,哪怕不出去,也能在這裡活的很好。
適合有社交恐懼症,不願意出門的人居住。
或許……孟驁他爸在選擇這個小區的時候也為自己的兒子考慮過了吧?
隻是他的父愛如同朝露,隻能存在那麼一點時間。
孟驁大概也想到了,他看完規劃圖以後安靜下來,過了半晌才發出一聲冷笑。
“他隻是在贖罪而已,壞事做多了,總要做點好事。”
孟驁看著柏易:“你知道他一年捐出去多少錢嗎?”
“你以為他善心大發?”
“就是壞事做多了,怕報應。”
柏易沒有說話。
孟驁又說:“等我把他搞垮了,我也可以做個好人。”
從那天以後,孟驁的脾氣似乎漸漸好了起來,他不再動不動朝柏易發火,也不再陰陽怪氣的嘲諷柏易,多數時間他都願意出去走一走,他多年被困在狹小的屋子裡,突然走出來才發現世界是這樣的。
不是在電腦上看到的圖片,不是在彆人的敘述中感受到的風景。
柏易除了照顧他生活以外,還會給他講課,但柏易很快覺得自己要被掏空了。
孟驁簡直是個天才,他學什麼都快,而且觸類旁通,一通百通,柏易教他自己都覺得舒服,老師都喜歡教聰明的學生,那種講十幾遍都聽不懂的學生,教起來也頭疼,恨不得打一頓,說不定打一頓就會了。
可教孟驁太輕鬆,輕鬆的柏易都願意繼續教下去。
如果不是他實在沒什麼可教的了,他還能繼續教。
孟驁也因此開始尊重他。
不再像之前那樣對他呼來喝去,有什麼需要他幫忙的事的時候,會說請和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