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的傷不再流血, 結好了痂, 柏易照著鏡子,解下了紗布,他的指尖觸碰著那道傷口, 及時傷好了,大約也會留下一道疤痕,他細細地撫摸著, 然後微低下頭,輕輕地笑出了聲。
他閉上眼睛,在眼睛閉合後的黑暗中, 他看到了章厲, 章厲的五官變換,漸漸變成了嚴淩。
嚴淩用刀挑起他下巴的時候,那雙冷酷無情的眼睛,那冰冷刀刃接觸到皮膚時的感覺,柏易不覺得憤恨, 他隻覺得頭皮發麻。
他喜歡對方那樣的姿態,那強大的,冷酷的, 無可比擬的姿態。
柏易細細擦乾手指, 整理好衣服後走出了房間。
這間平房堆放的所有物資都被挪到了一間倉庫裡, 每天都有兩人看守。
他們回來的時候鄭雪帶著兒子在外麵砍柴, 鄭雪他們半夜回來, 被抓了個正著。
被盤問一夜後, 他們得以留了下來。
換上乾淨的衣服,柏易走在荒涼的街道上,不像是正在經曆苦難,而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出來體驗生活,他與這裡的環境格格不入,跟嚴淩那邊的人也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
他總是帶著笑,無論麵對誰都會眯起眼睛。
——在經曆過末日的人看來,他是個極為陰險的人。
“你在這兒乾什麼?”柏易走到嚴淩身邊,兩人並肩而立,柏易目光溫柔似水,其中飽含深情,當本人沒有掩飾時,這眼神就明顯的一眼即知。
嚴淩斜眼了柏易一眼,他緊抿著唇,厭惡至極:“彆給臉不要臉。”
柏易聳聳肩,臉上並無受傷神情,他歎氣道:“我把全副身家都拿出來了,就算你討厭我,也不要做的這麼明顯,我會受傷的。”
嚴淩冷笑一聲,不再回話,他隻是看著兄弟們把土在水泥地上鋪平,一層又一層,直到土厚到能種植紅薯和土豆。
“這樣的生活不錯吧?”柏易輕聲說,“按照你們原本的活法,總有一天人會變成獸。”
嚴淩邁步走了出去,他實在懶得聽這個人的廢話,他已經十分不客氣的告訴過對方,他對男人不感興趣,可這人恍若未聞,總能湊到自己身邊來,無論怎麼威逼都不為所動。
末日來臨後,兩個男人搭夥並不少見。
但並不是真正過日子,不過是湊在一起滿足一下生理需求。
嚴淩覺得惡心。
柏易看著嚴淩的背影,也轉身離開。
兩人一人朝南,一人向北。
“柏先生今天也要做飯嗎?”鄭雪把柴塞進灶膛裡,男人們大約是看她生得矮小瘦弱,也不讓她乾重活,於是她的日常工作從砍柴變成了給十幾個男人做飯。
浩浩牽著媽媽的衣擺,朝柏易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孩子雖然小,但已經學會分辨善意與惡意了。
柏易揉了揉浩浩的頭,給浩浩遞了一顆糖。
浩浩眼睛都亮了,他咽了口唾沫,把糖放到鼻下仔細地聞了聞味道,然後把糖放進了自己的褲兜裡。
鄭雪:“我幫你燒火吧。”
她抹了把汗,幫著柏易把火燒起來,才去燒水煮土豆。
水井又被打深了十米,水應該可以用一段時間,如果水線不降就最好。
柏易灶台前,打水把手洗乾淨,他低著頭,昏黃的陽光灑落在他的頭頂,他臉上沒有表情,專心的沉浸在做飯這一唯一能讓他靜下心來的活動中。
而鄭雪則在一邊偷偷看他。
旁邊的男人是俊美的,他身上沒有哪怕一絲的少年人青澀氣息,他溫柔又成熟,大方而體貼。
但或許是見得人多了,經曆的事多了,鄭雪在他身上找到了深埋著的疏離冷漠,那雙溫柔的眼睛並不存在感情,他像個局外人,遊離在現實之外,哪怕他的雙腳踩在踏實的土地上,他的身體依舊漂浮在上空。
鄭雪轉過頭。
彆人的事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他是溫柔是冷漠,都和她無關。
柏易做了一道水煮魚片,鮮紅的辣椒和一粒粒小花椒漂浮在湯麵上,湯汁紅亮,魚片卻是白的,隨著湯汁而滾動,在鍋裡散發出香味。
章厲很喜歡吃這道菜。
柏易把魚片盛起來。
他有些想他了。
他忽然感到一股無法抑製的悲傷。
這讓他想起在他還小的時候,母親因為乳腺癌入院,還在是早期,治療的及時,他在得知的時候並沒有任何觸動,他照顧她,陪伴她,安慰她,支持她度過最艱難的時期。
然而過了幾年,他才在一個深夜出了一身冷汗。
他差那麼一點就失去她了。
而他在時隔兩年之後,才感到緊張和恐懼。
柏易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他忽然發現,他對章厲那麼殘忍,他甚至沒有多給對方留幾句話。
可如果再來一次,他能做得更好嗎?
或許對章厲來說,他如果不出現會更好。
然而在茫茫歲月中,他傷過多少真心,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學生時代的感情大膽炙熱,他總是禮貌的拒絕著一個又一個真心喜愛他的人。
彆人的喜愛並不會讓他覺得快樂,他表現的再溫柔,也隻覺得厭煩。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鄭雪連忙扶住柏易的手臂,關切地看著他。
柏易朝她搖了搖頭,重新站直了身體,微笑道:“沒什麼,我先過去了。”
他端著一碗米飯,一碗水煮魚片,腳下踩著的是布滿黃沙的水泥地,耳邊是嚴淩的兄弟們乾活時發出的聲音,他們大聲笑鬨著,一邊乾活一邊聊天。
好像未來前途光明,再沒什麼事能讓他們煩惱。
當柏易的身影走近時,男人們哄笑起來,朝著嚴淩擠眉弄眼。
嚴淩看了他們一眼,他們連忙噓聲,卻在眉間互相暗示,偷笑不止。
“你來乾什麼?”嚴淩把柏易引開,他覺得煩躁,卻壓製著自己的脾氣。
柏易鎮定地說:“來給你送飯。”
嚴淩低頭:“哪來的魚?”
柏易:“我養在水盆裡的。”
嚴淩並不相信,他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有太多秘密,他也表現的太過遊刃有餘,生命威脅也沒撬開他的嘴,嚴淩就不願意再深究。
隻要對方沒有惡意,他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但如果對方打他的注意……
柏易微笑道:“魚片很嫩,你不嘗嘗?”
嚴淩聞到了那股香辣交纏的味道,辣味直衝鼻尖,他覺得這味道十分熟悉,好像他在哪裡聞到過,他似乎也嘗過這種味道。
柏易的聲音像是魔鬼在耳邊的低語。
那聲音低啞,曖昧,像是渾濁空氣中流動著看不清的欲|望集合體。
他引誘著自己的獵物,看著獵物一步步走進設置好的陷阱裡。
等嚴淩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捧著那碗魚片,手裡拿著的柏易遞來的筷子,嘴裡充斥著魚片辛辣又鮮美的味道,他有瞬間的恍惚。
好像這一刻天地生變,他沒有坐在布滿黃沙的台階上,而是處在溫暖的房子裡,坐在餐桌前。
柏易也坐在嚴淩的身邊,他那不值一提的小潔癖已經完全消失了,他並不在意自己的褲子上會不會沾上黃沙,也不在意周邊的環境。
“味道怎麼樣?”柏易偏過頭看著嚴淩。
這是章厲最喜歡的菜色之一。
每次他做這道菜的時候,章厲都會一臉享受。
他想在嚴淩的臉上重新看到熟悉的表情。
然而嚴淩不假辭色,他表情冷淡,隻有嘴唇微微發紅——辣的。
吃了這麼久的烤土豆烤紅薯,他很久沒有吃過除了鹽帶來的鹹以外的味道了。
很快他的眼眶也開始泛紅,生理性的淚水掛在眼角。
柏易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拇指輕輕一抹,抹去了那一點溫熱的淚水。
嚴淩忽然站起來,他表現的竟然有那麼幾分無措,但眼底的嫌棄和厭惡沒有絲毫遮掩,他口氣不善地嗬斥道:“柏先生,我想我已經警告過你了,我對男人沒有興趣,對你更沒有。”
柏易看著他,柏易的眼中好像有閃爍的光,他想起章厲曾經對他說的話。
柏易說:“如果我去變性的話,那也太醜了。”
嚴淩覺得這話耳熟,可也僅僅是耳熟,他在離開前又一次警告了柏易。
柏易歎了口氣,把碗筷收了起來,他費心做的一頓午餐,對方卻隻吃了一片,太浪費了。
他自己口味清淡,對這樣重口味的菜色實在承受不來。
“那什麼……這菜老大不吃的話能給我嗎?”大胡子一臉垂涎地看著那碗魚片和沒動過的米飯,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柏易也不想浪費,對他說:“你吃吧。”
大胡子連忙走過去,一臉感動的吃下一口魚片,幸福的閃著淚花。
大約是吃人嘴短,他一邊吃一邊對柏易說:“我們老大凶了點,你想追他太難了。”
柏易:“是嗎?”
大胡子吃的頭也不抬,說話都有些聽不清楚:“我們老大可是出名的性|冷淡,晚上可從不參與我們的夜間活動。”
柏易的眉頭皺起來,一群大老爺們的夜間活動,能是什麼好活動?
大胡子:“他就從來不跟我們一起聊他的經驗。”
柏易的眉頭放鬆下來。
大胡子:“隊裡以前也不是沒有想跟老大那啥的……老大趕出去幾個才消停。”
大胡子還感歎:“哎,你們的口味實在是太重了!”
無論柏易如何示好,嚴淩都對他不假辭色。
柏易在夜裡敲響了嚴淩的房門,可嚴淩甚至沒有放他進去。
柏易靠著牆,他仰頭望天,那月亮冷冷的看著他,他自嘲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