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淩:“殺了。”
這次沒人再勸。
“有葉明在,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的。”小眼睛聲音乾澀,他這次不是小眼睛了,他一隻眼沒了,臉上纏著繃帶,說話嘴唇都不敢動的太大,拉到傷口會疼。
嚴淩看了他一眼:“但願。”
鄭雪他們在早就下山了,嚴淩一行人回來的那天,難得下了點雨,他們在山上看到了嚴淩他們帶著一百多人回來了,那麼浩蕩的人群根本無法掩飾蹤跡,留在山上的那四個人快步下山,在他們進去鎮子的射擊範圍前攔住了他們。
鄭雪不知道嚴淩他們是怎麼贏的,隻看到一場又一場的火拚,原本占據了高地的敵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處於劣勢,鎮子給了他們掩護,卻也把他們變成了甕中之鱉。
等敵人想衝上山占據高地,進行大規模掃射的時候,嚴淩親自帶人衝了過去。
死傷慘烈,原本嚴淩隻有二十多個兄弟,一場鏖戰下來,包括他自己在內,隻剩下了六個,而且個個帶傷。
唯一的好消息是,他們繳獲了對方帶來的物資和彈藥。
鄭雪讓浩浩自己去玩,她也上街,和人一起搬動屍體,搬去掩埋。
所有人都很沉默,大街上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寂靜無聲,死氣沉沉。
新來的那三十多人來到這裡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處理屍體,他們這些人並不沾親帶故,不然也不會願意被送到一個新地方來,所以那七十多人的死亡,他們也不怎麼在意。
每個人都表情麻木,好像搬運的不是屍體,隻是木柴。
耗費了巨大物資換來的人剛到就損失了一大半。
更彆說原本人手的損失。
培養一個能夠扛槍,在死亡麵前不會退縮,能夠聽從命令的人需要很長時間。
這個二十多人的隊伍花了好幾年才組建起來。
一夕之間就被打回了原型。
他們甚至沒有時間悲傷,就要忙著處理後麵的事,要把屍體運到外麵去焚燒。
嚴淩的一隻手吊在胸前,他的手斷了,隻能上藥後用木板夾起來,以後能不能恢複隻能看運氣,這兩天已經開始降溫了,再過幾天就會迎來入冬的第一場暴風雪。
秋天短暫的讓人猝不及防,他們的城牆還沒有修好,原本的耕地也被闖進來的人毀了。
還沒有成熟的作物被對方全毀了。
至於葉明他們在離開前用樹枝遮掩的地窖入口也被發現,裡麵的東西也所剩無幾。
對方顯然用他們的物資吃了好幾天飽飯。
對方留下來的隻有彈藥和槍支。
他們在決定上山前,就把鎮子裡收集來的帶不走的物資全部毀了。
在末日之後,一塊餅就能救活一條人命。
但他們卻能眼睛都不眨的毀了足夠那麼多人活命的食物和東西。
嚴淩坐在院子裡,他隻有一隻手可以活動,麵前的桌上擺著一杯水和一個乾餅,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食物了,沒人知道這個冬天他們應該怎麼過去。
之前幻想的美好生活似乎一瞬間就關上了大門。
他的院子就在柏易隔壁,平時這個時候,旁邊總能傳來煙火味。
柏易會給他端來宵夜,雖然他從來不接,也不吃。
但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卻看向那道牆,那道牆隔絕了兩個院子,他的目光無法穿透,可他似乎能看到那個身形修長的男人站在灶台前,用那雙乾淨的,沒有繭巴的手在做菜。
兄弟們的屍體都被收斂了,他們會有自己的墳,也會有人經常去看他們,祭一碗清水。
但柏易和葉明,他們如果死在外麵,那就真是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屍身也無人收斂。
嚴淩抬起右手,抹了一把臉。
如果柏易和葉明不去找他們,跟著那些人一起藏在山洞裡,他們就不會生死難測。
為了先一步找到他們,提前一步把消息告訴他們,柏易和葉明輕裝上陣,把物資都留給了山洞裡的人。
過去了這麼多天,他們沒有水,沒有食物,要麵對紫外線劇烈的白天,也要麵對冷風赫赫的夜晚,嚴淩想不出一點他們能活下去的契機。
“嚴哥。”有人從院門走了進來。
嚴淩抬起頭,磊子瘸著一條腿看著他。
嚴淩:“過來吧。”
磊子走過去,他低著頭,眼眶赤紅,不斷地流著淚。
“嚴哥,你殺了我吧。”磊子膝蓋砸到了地上,跪在嚴淩麵前。
“是我……我說放他們走,結果害了兄弟們。”磊子沒有抬頭,“我彌補不了兄弟們,你把我殺了,也好給他們一個交代。”
磊子痛哭不止:“兄弟們信任我……是我、是我辜負了他們。”
“當時就該聽你的,把他們全殺了。”磊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是我、婦人之仁、害了所有人。”
磊子從戰鬥結束就陷入了自責和愧疚,死去的兄弟們都曾跟他一起嬉笑打鬨,一起麵對重重危機,是他的一個錯誤指令,害了他們,奪走了他們的命。
嚴淩揉著眉頭:“磊子,不要再給我找事了,死了那麼多兄弟,再死一個你,你讓我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
磊子的額頭磕在地上,雙肩顫抖不停。
“你沒錯。”嚴淩站起來,“當時你的建議沒錯,錯在我們沒有把他們放在更遠的地方。”
嚴淩抿著唇:“這個教訓,你好好記在心裡,以後決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磊子抹了把淚:“不殺我,沒有交代。”
嚴淩:“給誰交代?難道兄弟們想看你死嗎?”
嚴淩拍了拍磊子的肩膀:“想要贖罪,就活下去吧。”
說完這句話,嚴淩就邁腿朝門外走,他睡不著,寧願在外麵走一走。
磊子在他身後喊道:“嚴哥!柏先生會回來的!他一定沒死!”
嚴淩腳步一停,站在門口,他沒有回頭:“你怎麼知道?”
磊子咧開嘴:“你沒答應他,他肯定不舍得死。”
嚴淩笑道:“多可笑啊。”
他朝外走去,腳步不停,不再回頭。
他的父母愛他,朋友們也愛他,可是他們都死了。
可見愛他的,都沒有好下場。
彆人不愛他,他不愛彆人,大家才能好好活下去。
嚴淩走到街上,街道上的屍體已經全都搬走了,他坐在橋頭,橋下的河已經乾涸了。
冷風吹在他身上,麵前的荒蕪的城市,身後是乾涸的土地,枯死的樹木,這裡沒有生機,卻又有這麼多人在這樣的環境中掙紮求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執著的想要找到柏易。
像是為了證明些什麼。
可他自己都知道,找到柏易的希望太小,小的幾乎看不到。
就在嚴淩站起來,因傷恍惚的時候,眼前忽然出現了兩個人的影子。
高的那個像是柏易,矮的那個像是葉明。
他站在那,一動不動,像是化做了一個雕像。
直到那兩個人影走近。
柏易用儘最後的力氣朝著嚴淩的方向奔跑,他看到嚴淩吊著的手臂,看到了嚴淩身上的傷。
柏易覺得自己隻用了幾秒就跑到了嚴淩的麵前。
而在嚴淩看來,這似乎過了一個世紀。
柏易抱住了嚴淩。
“你沒事就好,活著就好。”柏易緊緊抱著嚴淩,這是他最後的力氣。
說完這句話,柏易的精神鬆懈了,這麼多天的饑餓寒冷與勞累,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壓垮了柏易,他身體一軟,失去了意識。
嚴淩單手托著柏易的腰,他恍若隔世般地看著柏易那張被沙土遮住的臉,嘴唇有些顫抖。
“嚴哥!”葉明深吸一口氣,他撐著疲憊的身體,靠在橋邊的柱子上,“馮雲死了沒?”
馮雲就是小眼睛。
嚴淩:“活著,瞎了一隻眼。”
葉明鬆了口氣。
但嚴淩接下來又說:“現在加上我,隻剩下六個兄弟。”
葉明瞠目結舌,他張開嘴,說不出一句話,腦子變成了一團漿糊,根本無法思考,也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葉明做不出任何表情,他茫然地問:“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嚴淩托著柏易,讓柏易倒在自己身上,語氣冷靜地說:“明天把屍體都燒了,修整一段時間,出去找物資。”
葉明喘了幾口氣:“哪兒來的物資?早被搜刮乾淨了。”
嚴淩:“不然在這兒等著餓死?冷死?”
葉明捂住臉,他不停喘氣,咳得撕心裂肺。
嚴淩說:“你回去休息,明天養好了精神再來見我。”
葉明放下手:“我把柏先生背回去。”
嚴淩:“回去。”
嚴淩:“我送他回去。”
葉明深深地看著嚴淩一眼,轉身朝鎮裡走去。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說路上柏易一直沒有放棄過去找他,想說路上再怎麼難走,柏易都沒有喊一聲累,他想說這份深情難得,不要辜負。
可同伴的死快要打垮他了,他說不出來。
葉明步伐沉重的走了。
隻有嚴淩在這寒風中抱著失去了意識的柏易。
有輕微的哽咽聲在寒風中飄蕩。
無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