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柏易看著他,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他明明沒有哭,甚至嘴角都沒有動一下,可磊子卻能清楚明白的感覺到他的悲戚,有些悲痛不需要眼淚表達,隻需要一個眼神。
“你在找嚴哥?”磊子想不通柏易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大家不是都很高興嗎?
柏易點頭:“他……人呢?”
磊子:“嚴哥開車呢,他剛剛不是把車開到後麵的倉庫去了嗎?得把物資卸下來,放進倉庫。”
柏易嘴角抽搐了一下:“哦。”
磊子瞪大眼睛:“你不會是以為嚴哥出事了吧?”
柏易笑道:“沒出事就好,剛剛沒看到他,嚇了我一跳。”
磊子原本還準備調侃柏易兩句,但看著柏易這坦然大方的態度,調侃的話當然說不出口,於是說:“這次咱們運氣好,那輛車是半道上找到的,裡麵汽油還是滿的,估計是司機遇到了事,棄車跑了,也沒人去查看,就便宜了我們。”
他興奮極了:“估計是末日剛來的時候運送物資的貨車,裡麵有大桶的礦泉水,還有壓縮餅乾和帳篷,就是不知道裡麵的罐頭還能不能吃……”
磊子滔滔不絕,越說越多,他自己都覺得他們這次受老天爺眷顧,不然那麼多東西,怎麼可能直到今天才被他們找到,彆人都沒看見?除了運氣,沒有彆的理由可以解釋。
可惜柏易對磊子說的沒有半點興趣,他現在心心念念的都是嚴淩,於是人生第一次中途打斷彆人的話,對磊子歉意地笑了笑:“我先去找嚴淩,不好意思,你跟彆人聊吧。”
話畢,柏易就迅速地跑向倉庫。
隻留下磊子站在原地,左顧右盼後抓了一個人,興致勃勃地跟對方說起這次的天降大餅。
柏易走向倉庫,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剛到,貨車駕駛室的車門便由裡向外地推開,開車的男人跳了下來,嚴淩回過頭,兩人的目光交彙在一起,柏易深吸一口氣,他朝嚴淩跑了過去。
明明隻有兩個多月沒見,柏易卻覺得隔了一個世紀。
對方長腿一邁,伸手抱住了柏易的腰。
柏易直視著對方的臉,他伸手撫摸著對方的臉頰,在這個久彆重逢的浪漫時刻,十分不解風情地說:“瘦了。”
不僅瘦了,對方的手,臉,露出衣服外的皮膚,在大半個冬天的寒風吹拂下都變得更粗糙了。
因為風餐露宿,食不飽腹,臉部輪廓也更加清晰,簡直稱得上是刀劈斧刻。
更加有男人味,也更讓人心疼。
“沒瘦。”嚴淩握住了柏易的手,他掌心布滿老繭,又多了幾個傷口,他上下打量了柏易,欣慰地歎了口氣。
“這次找到了不少東西。”嚴淩似乎也品嘗到了幾分快活的滋味,“以後我們都能輕鬆一點了。”
柏易也說:“水井的水位沒下降,還上升了一點。”
嚴淩握住柏易的手力氣變大了,他露出一個笑容來:“太好了。”
嚴淩很少笑,他幾乎沒有表情,有時候他的表情會產生細微的變化,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但此刻嚴淩隻是輕微的勾起嘴角,看在柏易眼中,就好像春風吹拂大地,化開一切寒冷陰霾。
人們很快向倉庫聚集過來,他們開始搬運貨車上的物資,整理規劃後放進倉庫,因為要防潮,還得鋪上防潮墊——其實就是大塊的塑料布。
出去的人是不必搬運的。
柏易也去整理物資,日用品和食物要分開,分彆放到不同的區域,食物也要細分,近期就要食用的和能夠長期儲存的,他們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把所有物資分好類。
剛剛入春,白天的時間依舊很短,到下午四點過,天就黑了下來。
磊子他們在道路中間點了火堆,人們圍著火堆,吃著烤紅薯,聽出去的人談論在外麵的經曆。
因為磊子是二把手,嚴淩又絕不會講述,所以磊子當仁不讓的成為了主講。
他就像是在講故事一樣,說的跌宕起伏,好像唐僧取經,經曆九九八十一難。
柏易和嚴淩坐在角落裡,這裡沒人——他們都聚集到了磊子的身邊。
隻有他們倆坐在那,麵前就是溫暖的火堆,徐徐升騰又降落的火焰,火光照在柏易的側臉上,更顯得他鼻梁挺翹,眼神溫柔。
他們也不說話,就隻是那麼坐著,兩隻手交握在一起。
直到人群相繼散去,柏易才站起來:“回去了。”
嚴淩跟在他的身後。
嚴淩沒回來之前,柏易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等嚴陵真的回來了,他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要說什麼,當他看到嚴淩的那一刻,好像無數話語都隨著眼神的交彙傳遞給了對方。
當他們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門在身後關上,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沒有彆人,隻有他們兩個,除了他們是真實的以外,其他的一切都是虛假。
柏易能感受到嚴淩溫暖乾燥的手掌,熾熱的唇,對方熱情的動作。
他在被人渴望,被人占有。
柏易喜歡這種感覺。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沉溺於□□中,因為工作和興趣無法再讓他們感覺激動,隻有□□,它每一次都會把人拋到頂峰,每一次都是新的,都能帶來極致的快樂。
柏易感覺自己正隨波逐流,被拋到最高處,然後再緩緩降落。
等風平浪靜,柏易靠在嚴淩的肩膀處,他的鼻尖都是嚴淩身上的味道。
“聞什麼?”嚴淩看著趴在自己胸口的柏易,低頭問,“有汗味?”
柏易搖頭:“不是,很好聞。”
嚴淩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激動起來,柏易還沒能休息,就又一次感受到了狂風巨浪,他無力反抗,也不想反抗,任由這浪濤將他帶進深海。
柏易不知道他和嚴淩是幾點入睡的,他隻記得自己眼前永遠恍惚,身體永遠在隨浪起伏。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柏易睡得很香,他難得睡得這麼飽足,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嚴淩從門外進來,手裡還端著熱水跟食物——泡好的泡麵。
其實柏易並不愛吃泡麵,但在這裡,泡麵算是奢侈品了。
嚴淩把碗和杯子放在窗前的桌上。
他換上了一身夾克,裡麵穿著背心,一條黑色長褲將他一雙長腿勾勒的恰到好處。
柏易的腳踩在地上,赤著腳走到窗邊。
“你吃過了嗎?”柏易雙腿盤在椅子上,他看起來像是小了幾歲,身上那股沉澱已久的穩重氣質消散了許多,看起來更像一個青春勃發的年輕人。
嚴淩坐到柏易對麵,他看著柏易的臉,覺得這一刻美好的像是假象。
他從不覺得自己還可以擁有這樣的生活——有一個愛人,這個愛人理解他,包容他。
並且對方從不要求他做什麼。
他想把對方藏起來,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在那裡他們不用擔心明天,不用懼怕未來。
在這裡的每一刻,他都在恐懼著終有一日會失去這個人。
“我們可以一直待在這裡。”嚴淩忽然說。
他以前從未想過在哪裡駐足,他甚至已經打算好了自己的未來。
——他會死在某場械鬥中,或許他的兄弟們也會一起死。
他不會有自己的墓碑,也不必有,他的人生沒什麼值得紀念的,也沒人會紀念他。
但是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有個人愛他,願意等他,於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活得比對方長,能夠保護對方。
他知道對方並不弱小,也知道對方並不需要他保護。
可除此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能為柏易做些什麼,他除了自己本身以外,沒有任何值得誇耀的東西。
就連他自己,也不覺得自己值得。
嚴淩握住了柏易的手,兩人的手放在桌子上,他們直視著對方的眼睛。
“今年,明年,以後的每一年,我們都在這裡。”
嚴淩的語氣從未如此柔和:“直到你不想在這裡住下去。”
柏易朝他微笑:“在哪裡都無所謂,隻要你在我身邊。”
柏易沒說過情話,至少在現實生活中沒有,他那時候會說很多話,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言不由衷的讚美對方,表達友善,但他從沒用愛情做過砝碼,沒向任何人表示過好感。
可現在,他似乎天生就會說情話。
“現在水井不下降,說不定再過一段時間土地也會恢複。”柏易輕聲說,“會越來越好的。”
“說不定某一天,世界就會恢複成末日前的樣子。”
柏易輕聲問:“不管未來是什麼樣,是好是壞,我們總是在一起的。”
隻要嚴淩在他身邊,他就能感覺自己充滿力量,什麼都不懼怕,什麼都可以做到。
柏易站起來,隔著一張桌子吻向嚴淩。
窗外的光照射在他們的身上。
此時此刻,他們似乎合為一體,不分你我。
未來是什麼樣,已經不重要了。
柏易不在意,嚴淩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