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極為平常的早晨, 嚴淩從睡夢中醒來, 他睜開眼, 轉過頭, 安靜的看向躺在自己身邊的柏易,每天早上醒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柏易還在, 即便柏易每天都在,可他的心慌卻沒有半點衰減。
他總有種感覺——柏易遲早要離開他。
就算每天都在一起, 這種心慌也沒有得到任何抑製。
這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五年,五年時間一晃而過,光陰如流水。
一雙手臂忽然環抱過來,柏易發出一聲舒暢的長歎:“不再睡會兒?”
嚴淩低頭,輕吻柏易的額頭,聲音沉穩, 充滿磁性:“七點多了, 起來吃飯。”
柏易這幾年養成了賴床的毛病,他閉著眼睛,聲音還帶著困意:“我再睡一會兒。”
嚴淩掀開被子, 輕手輕腳的離開房間。
他們搬到了一棟小樓的第三層,三室一廳,一廚兩衛,自從氣候變得正常, 土地重新恢複了生機也已經過了一年, 這個村子就變成了他們的“城”。
偶爾也會跟其他城來往, 但交流不算多。
原本隻有幾十個人的村子,現在也變成了有幾百人的小城。
但嚴淩始終沒有對這些人的責任感,他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對這幾百人負責——他原本也隻是想給自己和兄弟們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走在路上,不少人給嚴淩打招呼,打更多的人則是低下頭,走到一邊,等嚴淩走過以後才繼續往前走——雖然嚴淩不跟他們講規矩,但以防萬一,他們還是得講的。
再說了,這裡比其它城好的不止一星半點,沒有階級之分,嚴淩也沒有在這個小城裡當土皇帝,他簡直是城主裡的苦行僧,沒有口腹之欲,也不愛美女。
不少大城的城主都把自己當成了皇帝,任用親信管事,拉攏中層,壓榨下層,竟然還給人分出了個三六九等,每一等人能乾什麼是都劃分的清清楚楚,他們在一次次強調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於是不少底層人開始出逃了,現在去哪兒都有機會活下去,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都是受過教育的人,憑什麼要被分個三六九等?
嚴淩這邊就有不少人是逃過來的。
但他沒有把這些人趕走,想留的都能留下,不想留下的也不攔。
這裡的口碑倒是很不錯,現在每天還有不少人在村外等著,想入村。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村子原本就不大,如果再收人就要擴建,擴建耗時耗人,並不是明智之舉。
“要不就搬去鎮上?”柏易坐在窗邊,他吃著嚴淩拿回來的早餐,兩塊玉米餅,一小碟鹹菜,玉米餅又香又甜,是玉米原本的味道,看起來簡陋,但既飽肚子味道又不錯,還很易得。
嚴淩:“太麻煩,要重新墾地。”
土地雖然恢複了,但卻需要把表層已經變得堅硬如殼的土敲碎,鏟走,再重新翻土。
整個過程非常消耗人力,在沒有大型器械的現在,一畝地至少需要十幾個人忙活一天。
如果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前期的工作就太多了。
柏易歎了口氣:“換個大點的地方也好,可持續發展嘛。”
柏易也發現了,嚴淩是沒有野心的,不像孟驁也不像亞撒,亞撒的野心是被逼出來的,孟驁則是個天生的野心家。
嚴格來說,嚴淩更像章厲,如果章武沒有欠債,章厲或許也更願意過平凡的日子。
但並不是甘於平凡,隻是不把外物放在心上。
嚴淩:“知道了。”
柏易衝他笑,嚴淩看著柏易的笑臉,心臟忽然一痛,今年年初開始,他經常會有這種感覺,胸口既悶又疼,可他找不到緣由,又不願意向任何人傾訴。
“怎麼了?這麼看著我?”柏易奇怪的看了嚴淩一眼。
嚴淩搖頭:“沒什麼。”
或許他隻是忽然有了胸悶的毛病,不必想太多。
這個村子確實是住不下去了,地多,但房屋少,現在許多人都是打地鋪,哪怕是打地鋪也快擠不下了,再說一個房間裡床上床下都是人,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而且一群大男人擠一個房間,不說汗臭味,就說腳臭,開了門裡麵就是臭氣室。
柏易有次去找葉明,開門後差點在門口被熏吐了。
——這群人竟然還不愛洗腳。
以前是為了省水,現在有了水,卻養成了不洗腳的習慣。
也不愛洗澡,身上的衣服能穿到有餿味都不換。
以前是沒條件,現在基礎條件有了,他們還是這個樣。
嚴淩大約也覺得太擠了,終於決定帶人去找適合居住的鎮子,最好能臨近河流,有水源,周邊有適合耕種的土地,地勢不能太陡。
每年嚴淩都會帶人出去,大多數時候都能平安回來,就算不平安,也隻是受點不危及生命的輕傷。
這一次嚴淩帶人出去,柏易又想跟著,但還是被嚴淩拒絕了。
嚴淩臨走時對柏易說:“彆擔心,很快就回來,沒事。”
然而等了大半個月,嚴淩依舊沒有回來。
一個多月,嚴淩還是沒有回來。
到了第三個月,柏易開始整晚整晚的睡不著,他不知道嚴淩他們會去哪兒,哪怕是嚴淩,在離開前也說不出具體位子,隻有一個大概方位,南方或是北方。
“我得去找他。”
柏易背著包,通知了葉明自己的決定。
葉明被嚴淩留下來保護村裡的人,如果嚴淩他們沒能回來,葉明就要負擔起責任來。
可葉明不覺得自己能負擔這樣的責任啊!
他就想老老實實的當個小弟,老大指哪兒他打哪兒,不用動腦子,不用衡量利弊。
隻有跟著老大,他才有安全感,一旦讓他自己拿主意,他就覺得哪兒都不對。
於是葉明想了個辦法,他又把這個責任托付給了一同留下來的馮雲,自告奮勇的要跟柏易一起去找嚴淩他們。
柏易和葉明走在路上,原本柏易是不想跟葉明一起的,但這人太執拗,也確實是一片真心,他不好拒絕,隻能忍耐下來。
他們先走北邊,沿路的稍大的一點的鎮子他們都先在不遠處觀察,確定沒有危險以後再進去查探,食物不多,省著點吃也能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不知道嚴哥他們走到哪兒了。”葉明一邊生火一邊問柏易,“柏哥,你說他們會不會遇到什麼麻煩事了?是不是被人給扣下了?”
柏易用樹枝通了通火堆,讓空氣進去,火能燒得更旺,他心裡有很多猜測,卻不願意往壞處想,或許是因為嚴淩他們一直沒找到合適的鎮子,又或許是因為中途遇到了什麼意外,
葉明:“不過嚴哥肯定沒事,他的本事咱們得信,要不然早多少年前我們就沒了,還能有今天?”
他嘴裡這麼說著,心裡也沒底,每次出去都是九死一生,說不出絕對安全這樣的話。
柏易沒說話,他隻是緊皺著眉,從背包裡拿出一瓶水扔給了葉明。
他們也沒帶帳篷,這個季節天氣溫和,既沒有狂風也沒有驟雨,在地上鋪一層布也能睡。
他們走了十多天,終於找到了一個有人煙的“城”。
這城不大,估計也是最近兩年才建起來的,也沒有城牆,裡麵的人大多麵黃肌瘦,畢竟才剛剛複耕,最初那幾年糧食產量上不去也很正常,現在已經沒有什麼肥料了,也沒有農藥。
隨著萬物複蘇,蝗蟲老鼠等害蟲也重新恢複了活力。
因為沒有有效手段,這些害蟲每年可以霍禍掉三分之一的糧食。
如果有蝗災,那就更不得了了,說不一定一半乃至一大半都要進它們的肚皮。
“要不然過去問問?”葉明問。
柏易想了想,權衡利弊之後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問。”
他有空間,看情況不對還能躲進去,等周圍沒人了再出來,比葉明更有把握。
畢竟即便葉明有槍,也不可能把這個鎮上的人全殺了,尤其是槍裡的子彈有限,裝彈需要時間,那點時間就足夠人們撲上去把葉明給撕了。
然而葉明不願意,他覺得自己比柏易強壯——畢竟他是橫向發展的,個頭不高,所以看著尤為健碩,也比柏易的槍法好,更主要的是,柏易沒殺過人,如果在生死關頭稍有遲疑,就會損失一條命。
兩人說了半天,誰也不能說服誰,最後隻能劃拳。
柏易贏的沒有懸念。
“願賭服輸,我先過去看,如果我今晚沒回來找你,你就先走,找個地方躲起來。”柏易認真地囑咐他,“我有保命的辦法,明白嗎?”
葉明不明白。
好在這個城是新城,也沒有固定的階級分層,這些人都是從大城裡逃出來的,膽子都不大,看柏易獨自一人,又態度良好,還請柏易喝水。
“沒看見。”說話的是個女人,她被人們推出來當主事人,表情很茫然,聽柏易問最近有沒有看到過大隊人馬路過時搖頭,“如果有人經過,我們肯定能發現。”
他們花了十幾天時間,結果走錯了方向,隻能回頭往南走。
一路上柏易倒是見識了不少城,有大有小,有的城看著很大很富足,但不少人都衣不蔽體,食不飽腹,行屍走肉般走在路上,或是在周邊的田地裡開荒。
但有些人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吃飽喝足,在街上呼朋喚友。
等柏易和葉明去了南邊,依舊沒有找到嚴淩他們的蹤跡,等他們回過神來,算算時間,竟然也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有時候他們會用帶著的鹽去比較小的城裡換一些食物和水,因為是兩個大男人,葉明手裡還有槍,所以倒沒人找他們麻煩,敢搶他們。
葉明已經有些絕望了,他跟柏易打商量:“要不然我們先回去吧,說不定嚴哥他們已經回去了。”
柏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很少這麼茫然,覺得天地這麼大,嚴淩他們一行人顯得太多渺小,無論他對嚴淩多有信心,此時此刻,他也無法再欺騙自己。
“回去吧。”柏易同意了葉明的建議。
葉明鬆了口氣,隨著時間推移,柏易的脾氣也發生了變化,他不再麵帶笑容,哪怕不得不麵帶笑容跟人接觸,眼底的不耐葉明也能發現。
他們披星戴月,一路幾乎沒有喘息休息的時間,終於趕回了村裡。
掐指算算,他們離開了大半年,等他們踏進村裡,周圍的人就已經迎了上來。
鄭雪推開擋在前麵的人,激動地說:“嚇死我了!你們走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