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長是個文人,穿著一身青灰色長袍,個子高,但是瘦,有一個顯眼的鷹鉤鼻,但氣質很好,一看就是個飽讀詩書有學識的文化人,他見麵先跟柏易握手,說了幾句話之後才歎氣:“這幾年,學校也不好辦了。”
師範不是能收昂貴學費的學校,不像是那些隻收大家公子哥和小姐的“貴族”學校,錢都來自於學生的學費和政|府的補貼,但如今的政|府需要用錢的地方太多,還要跟老美買軍需,哪裡還記得他們?
就是老師把一個月八個大洋的工資自願降到了三個大洋也沒多少用。
教室裡燈泡的消耗,電費的錢,還有實驗用品的錢,加在一起可有不少。
能有人資助他們辦報,讓他們有掙錢的辦法,可比一錘子買賣來得強多了。
柏易接話道:“各行各業都不容易,您那邊挑好了主編和記者,我這邊的款子就給你拿過去,李校長的為人我是清楚的。”
李校長沒料到兩句話的功夫就能談妥,喜不自勝,千恩萬謝地走了。
學校就是他一輩子的事業,學生在他心裡都是嗷嗷待哺的雛鳥,讓他不去管他們,他實在是做不到啊!
柏易當了回散財童子,坐在位子上喝咖啡,心情也很好。
他以前聽人說,施比受快樂,施的人享受的是贈與的快樂。
而受的人還要想著怎麼回報。
以前他不懂,現在竟然品出了三分滋味。
好像屋外的陽光也隨著他的心情燦爛了一些。
這個世道雖然混亂,但好人還是很多的,柏易喝了口咖啡,差點一口氣噴出來,剛剛說話時沒有喝,現在喝一口,差點苦的跳腳。
他點的時候隻說要咖啡,估計是服務生覺得他這樣洋派的人隻喝黑咖啡,就真是一點糖都沒給他加,咖啡的醇香是喝不到了,隻剩下苦。
時間還早,柏易看了眼表,結了賬之後就坐上黃包車去了白公館。
他答應了白二要去拜訪,擇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拉黃包車的師傅力氣大,手腳快,很快就到了地方,柏易把車錢給他,得了句“吉祥平安”的好話,就走到公館大門口的門房處,讓對方進去通報一聲。
他來之前也沒提前打個電話,對方如果不在家也正常。
不在更好,那他下回可以晚點來了。
然而難得的是,白二今天還真在家,柏易被領進去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坐在大沙發上的白二,麵前的茶幾上還擺著時令水果,客廳裡兩個外國人在跳國標,一男一女,跳的很纏綿,都是統一的金發碧眼,高挑身材,非常養眼。
大約整個上港,也隻有白二能看這樣的節目了。
看見柏易進來,白二抬起一隻手,那兩個外國人就停下了舞步,微微鞠躬後退了下去。
白二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子,示意柏易坐過去。
等柏易坐下,白二才說:“大少光臨,蓬蓽生輝啊。”
柏易習慣了跟他打口頭官司,這時也說:“二爺抬舉我了,我也不知道二爺喜歡什麼,就隨便買了點小玩意。”
話是這麼說的,但他拿來的禮物價格可不便宜,乃是一尊金佛,金子是硬通貨,可以當錢使,砸也砸不壞,就是白二想砸來聽個響,他也是不會心疼的。
好在今天白二沒有聽響的想法,反而興致勃勃地說:“我聽說新開了家湯館子,預定了位子,本來是想請你去的,結果你正好上門,正好同去。”
湯館一般就是洗浴中心,不過基本都是窮苦人去,自己在家燒水廢柴,還不如花點小錢去那洗,不過白二口裡的湯館顯然不是那種地方,而是溫泉。
說是溫泉,上港又沒有天然的泉眼,隻是燒了熱水而已。
挖出來的人工池塘裝滿熱水,再裝修的漂亮的,請幾個妓子吹拉彈唱,生意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白二在上港沒有敵手,近來也沒人給他找事,難得閒了下來。
兩人到了店裡,先進了更衣室,柏易以為會用浴袍或彆的東西,但隻有一條浴巾,長度還不夠圍住腰,這是私人更衣室,隻有他跟白二兩個人。
於是隻能就這麼坦蕩的走去小院子裡泡溫泉。
柏易本以為白二會是白斬雞的身材——看他那樣子也不像是能健碩的起來的。
可此時一看,倒是該有的都有。
雖然身上的皮膚比臉更加慘白,可肌肉精實,輪廓漂亮。
這一看,柏易就移不開眼了。
白二背後巨大的黑色圖騰像書中的妖獸一樣張牙舞爪,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裡麵隻有凶惡,沒有半分溫柔善意,從他的尾椎一直蔓延到肩膀,手臂上也是大片黑色花紋。
就在柏易愣住動彈不得的時候,前方的白二轉頭,還對柏易解釋:“我就是夏天也從不穿輕薄的衣服,實在是這一身見不得人。”
“小時候不過一塊黑斑,哪裡料到越長大,就越是奇怪。”白二看起來竟然有些矜持靦腆,“哎,你若是不喜歡,就不要看我後麵,看前麵就行。”
這話一出,柏易很有點痛心疾首,他的章厲,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皮沒臉了?!
他竟然一直沒有認出來!
但是這也不能怪他,實在是白二獨具一格,他既不算高大健壯,也不沉默寡言,相反,他多數時間話還不說,還有點開朗的意思。
白二轉過身:“怎麼了?話也不說了?就這麼難看?”
柏易這回把白二看了個明白,終於知道那消失的大個子跑到哪裡去了,營養都被武器吸收了。
“沒什麼,就是想起了點事。”柏易拿著浴巾,一點也不避諱的朝前走,“二爺,泡湯去吧。”
白二被丟在後麵,一時沒明白柏易的意思,怎麼忽然之間,柏易的態度就從拘謹變得這麼大方了?難道是突然發覺了自己的好處?
兩人泡在池子裡,池子中間浮著一個木盤,上麵放著兩杯酒和一碟小菜,溫泉泡不了多久就要出水歇一歇,否則胸悶頭悶,不太舒服,稱不上享受。
哪怕不是真溫泉,隻是熱水,也差不了多久。
柏易現在一腦門官司,思來想去,都沒想出一點白二跟章厲相似的地方。
唯有慘,幾乎是如出一轍的。
都是有父母相當於沒父母,年紀尚小就要成為頂梁柱。
每個世界都一樣!
一想到這裡,柏易的心就軟了,他以前不覺得這有什麼慘的。
人的七情六欲並不相通,他嘴上說一聲“可憐”,也僅隻是說一聲,不怎麼同情,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他不能挨個同情完,也並不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可想到章厲吃這樣的苦頭,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二爺。”柏易忽然問:“你大哥還在的時候,你過得苦不苦?”
白二正靠著牆仰著頭,閉目養神,聽見柏易問話也不睜眼,隻說:“那時候不苦,生活是難了點,但我當時正摩拳擦掌想要弄翻他們,要說苦,更多的是興奮。”
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發現了自己的本性。
他實在是當不了一個好人,當不了一個聽話的好弟弟,也當不了一個逆來順受的好兒子。
既然當不了,那就索性不要勉強自己了。
反正他什麼也不在乎,又有白家的家財當後盾,他什麼都能做,什麼地方都敢去,就是龍潭虎穴也敢去闖。
那時候上港多得是人想要他的命,甚至還有人開價,十萬美金買他一條命。
這個價格實在是不便宜了。
白二笑道:“大少過的太平,不知道我們這種人的苦,不過大少安心,你隻要在上港一天,就一天都是太平的,外麵再怎麼亂,也亂不到我這裡來,實在不行,我在海外的房產也分你一套嘛。”
“好啊。”柏易忽然開口,“你要是去海外,可彆忘了叫上我。”
白二忽然睜開眼睛,跟柏易四目相對。
溫泉溫度不低,白霧漸起,像是溫熱的薄霧,輕柔的撫慰著皮膚。
溫柔的有些不真實了。,新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