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找找她(2 / 2)

段白焰一愣:“去哪?”

“回老家。”

他恍惚想起之前,薑竹瀝也對他提起過這件事,“是回去過年嗎?”

“不,不止回去過年。這次走了,我們就不回來了。”明叔叔閉眼搖頭,略一沉默,低聲道,“這次的事情,她媽媽沒有看見,可我看到了。”

段白焰臉色白了白:“那都是謠言和誹謗,我們……”

“我知道。”明叔叔語調很溫柔,“可她這一生也過得不好,我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了。”

窗外的雲層慢慢攢聚,涼風帶起白色窗簾。

段白焰愣住。

下一秒,聽見明叔叔的歎息:“……我常常遺憾,沒有參與她的第一段婚姻。”

沒有在她第一次敞開心懷,跟人建立親密關係的時候……

成為那個正確的人。

我很遺憾,沒能在最好的時候遇見她。

段白焰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他艱難地問:“你們要帶竹瀝走嗎?”

明叔叔笑了笑,搖頭:“不。”

微頓,他說:“她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段白焰兩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沒有一個父親,會默不作聲地收拾東西就打算搬家,等女兒驚慌失措地問起,他隻用一句“你應該有自己的人生”,就輕而易舉、雲淡風輕地將問題推回去。

父母們總是習慣性地為兒女打算,天熱天涼,一日三餐,生活裡細細碎碎的事,一層一層地疊起他們的感情。這些細碎又微小的細節,段白焰從來沒有體會過,但他現在才真正發現,原來她真的跟他一樣。

——自卑,脆弱,敏感。

——不受寵愛。

***

雖然沒有找到薑竹瀝,但明叔叔啟發了段白焰。

他抱著木相框走出小區,二話不說,直接攔車駛向公墓。

他現在有八成的把握,薑竹瀝會去看明含。

公墓在城郊,與薑竹瀝家距離十萬八千裡。等他到了地方,天空中竟已經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

他問過守墓人,很快就找到明含的墓碑。

這個地方太擁擠,黑白照片裡的少女又太明亮,段白焰心裡實在不是滋味,他俯身想擦一擦台前的灰,手指無意間拂過碑前百合花的花束,一滴露水啪地掉下來。

段白焰一愣。

“竹瀝……”他環顧四周,心跳得撲通撲通響,仍然不敢高聲驚擾,“竹瀝,你還沒走嗎?”

雨漱漱地下,周遭茂林修竹,一片寂靜,沒有人回應他。

“竹瀝……?”他試探著,想看看她有沒有藏在什麼地方。

他是記得的,薑竹瀝很喜歡新鮮的花朵,比起漂亮的花籃,她更喜歡自己買鮮切花、自己紮緞帶。她說過,那些露珠晶瑩剔透,像漂亮的水晶。

所以她確實來過這個地方,而且應該就在不久前。

段白焰腦子有些混亂。

他似乎處處晚她一步,她上午回過家,然後來了公墓,放下了這束花。

可是之後呢……

之後她去了哪?

“竹瀝……”段白焰嗓子發啞,“竹瀝!薑竹瀝!”

清晨的公墓裡沒什麼人,他現在像一座脆弱的風箱,每一聲呼喊都好像耗儘全力。

守墓人怒氣衝衝地跑過來:“你瞎叫喚什麼!想叫醒誰啊!”

“那個……”段白焰語無倫次,像個委屈的孩子,“那個在這兒放花的姑娘呢?她去哪兒了?她什麼時候走的?”

守墓人還沒反應過來。

“你能不能告訴我,她……她……”

守墓人被他的神情嚇到,蹊蹺地道:“她走了沒多久啊,今天上午就坐在那兒,又……又是哭,又是笑的。”

段白焰眼前一黑,差點兒跪下。

薑竹瀝對他說過謝謝,然後告彆了他;等到天亮,她去找父母,得知父母要搬家離開,於是她收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她帶著那些東西,在花店裡選了最喜歡的花,然後細心地紮好,來幫明含掃了墓。

段白焰痛苦地閉上眼。

她現在的樣子,簡直像是在……

向世界告彆。

***

“去,去找所有——”段白焰一一給好友打電話,嗓子啞得不像話,“有可能自殺的地方。”

“小少爺。”熊恪有些擔憂,“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他前一晚熬了整個通宵,感冒和發燒愈發嚴重,他猜他扁桃體也發炎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啞。

“我……”

段白焰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焦急過。

他沒有拍過公益電影,可是現在卻無端想起短片裡那些丟了孩子的母親,在車站裡一遍又一遍地找啊找,發了瘋似的,穿透人群,隻會說一句話——

你在哪?

“我想……再找找她。”

他澀然開口,後半句話說得格外艱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字一句都艱難地往外擠。

熊恪眉峰微聚,轉過頭,幾乎是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嘴唇開始泛紫。

他迅速將段白焰放倒到四十五度,然後從口袋裡掏出藥,按到他的鼻端。

段白焰困難地呼吸著,一隻手扣在熊恪手腕上:“熊……”

“我知道。”熊恪抿唇,“我讓他們再快一點,你不要擔心,薑小姐不會有事的。”

段白焰慢慢平複呼吸,然後掙紮著想要站起來。

熊恪的眉頭深深皺起來,眼中寫滿不讚成。但他也知道,他攔不住段白焰。

薑竹瀝在國外的那幾年,他也常常犯病。

那時他跟江連闕一起住院,沒幾天,擅長套話的江連闕就把他所有的過往套了個底朝天。他告訴江連闕,薑竹瀝是他的空氣,江連闕還笑他誇張。

然而不是的。

可能沒有人真正地,像他一樣……真切地體會過,不能呼吸的感覺。

他犯病的時候,每吸一口氣都要費儘全身的力氣,吸到渾身顫抖,世界都變得遙遠,他的小宇宙裡隻剩下自己,和快要炸掉的肺。

可薑竹瀝走進他的小宇宙,又被他弄丟了。

段白焰發著燒,心裡比身上還要難受。

半晌,他難耐地站起身,想要出門。

入冬之後,天黑得越來越早,下午那場雨還沒有停,天空灰暗如鉛,冷風夾雜著雨汽撲麵而來。

剛剛拉開門,他視線漫不經心地一掃,看到門旁邊的花圃邊上,蜷著一個人影。

段白焰愣了愣,心頭一突。

人影縮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裡,小小一團,乍一看像一窩不起眼的花影。他如果換個角度,就真的完全看不到了。

可他還是看到了。

那這就是天意。

段白焰心跳得飛快,咽咽嗓子,緩步走過去。

他有些忐忑,想要靠近,又擔心一旦走進,她就會消失。像過去這些年裡,他那些沒著沒落的夢境一樣,手指一碰,他就連看也看不到她了。

段白焰慢慢地接近她。

她一動不動,好像沒有逃跑的打算……

他心裡一喜,像是在森林裡捕捉到某種珍稀的小動物。他小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不確定地,試探著問:“竹瀝?”

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半晌,他看到……

那團黑影緩慢地,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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