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打的是殺青宴的名號,但他根本沒邀請什麼人。他在圈內朋友不多,為數不多的幾個全都來友情參演他的求婚小短片了,此時坐在廳內,一個個嚴肅得像是在準備參加婚禮。
“小段哥哥。”半晌,倪歌小聲問,“等會兒你求婚,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比如?”
倪歌兩眼冒綠光:“起哄啊,要竹瀝姐一定答應你,給你一個愛的親親,然後你們在我們麵前舌吻那種。”
“……不用了。”
段白焰邀請他們,原本也隻是想給自己一點信心,再讓他們做個見證。
然而此時高架橋上堵成香腸,他倍感虛弱,將目光重新放到投影屏上——
那裡在放一個短片,一部隻有四十多分鐘的微電影。是他輾轉許多地方之後,為她拍的。
很多戀人結婚時也會拍攝短片,作為背景放在婚禮現場。但哪怕是放在俗氣的表達方式裡,他仍然顯得特彆——
因為他的短片時間跨度長達十年,而女主從稚氣未脫到長大成人,始終沒有更換角色,也始終不曾走出他的鏡頭。
時間推移,夜早已暗透,段白焰長久地沉默。
下一秒,手機瘋狂地震動起來。
跳了一下午的右眼皮仿佛終於在此刻得到驗證,他深呼吸,按下綠鍵,助理呼吸不穩的聲音立時劃破夜色——
“高架……高架上,剛剛發生了連環追尾……薑小姐,好像還在車上沒下來……”
***
夜色濃稠,霓虹閃爍,警車烏拉烏拉響,高速路上拉起長長的阻隔帶。
薑竹瀝被醫生領上救護車時,腦子還不太清醒。
出事時她坐在後排,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高速連環追尾的慘案,前麵兩車相撞,她的司機躲閃不及,也啪嘰撞了上去。
幸運的是她係了安全帶,隻有額頭被擦傷;不幸的是……
薑竹瀝困難地從車門夾縫裡撈出手機,屏幕已經被摔得四分五裂。
“醫生。”她啞著嗓子,可憐兮兮,“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我想打個電話。”
追尾的車多達十多輛,醫生現在自顧不暇,連看也不看她:“你在那兒先坐會兒,如果有什麼頭疼頭暈出血不舒服的,就找旁邊的護士。聽話啊,乖乖的,車上有糖你自己拿著吃。”
薑竹瀝:“……”
她慢吞吞地挪回去,blingbling地眨眼睛:“護士姐姐,可以借我用用你的手機嗎?”
護士姐姐現在也忙得要命,顧不上管她:“我外套兜裡有個舊手機你看看還能不能用,你自己去車上拿,哪兒拿的等會兒哪兒給我放回去哈。”
薑竹瀝拚命點頭。
蹲在車上翻了半天,才翻出她的舊手機。
的確不愧對這個“舊”字,屏幕碎得跟她那個有得一拚,好像撐開了一張陳舊而巨大的蜘蛛網。
碎成這樣,點觸屏當然也不大靈敏。她憑著記憶艱難地按數字,好不容易撥通,聽筒裡傳來冰涼的提示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
薑竹瀝掛斷,重新打。
護士姐姐的電話沒有記錄功能,她每次撥出都要重新按號碼,撥到第十一遍,薑竹瀝的委屈感岌岌可危。
就在她想要嚎啕大哭的時候,他終於接起了電話——
“竹瀝?”
段白焰那邊風很大,襯得他聲音發啞。
“小白。”夜風幽冷,薑竹瀝被吹得脊骨泛涼,可憐巴巴地吸鼻子,“我這裡出了一場小車禍……可能暫時沒辦法過去了。”
“我知道。”他低聲,極力撫慰她,“我正在趕過去。”
她微怔,趕緊拒絕:“不用不用,你不用過來,我沒事,真的,等道路通行我立馬就能過去了……”
“你彆掛電話。”他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我馬上就到了,嗯?”
倒春寒冷風呼嘯,薑竹瀝坐在救護車的邊邊上,握著一個屏幕碎成渣渣的手機,茫然得像個孤兒院裡等待認領的小孩。
“……嗯。”她失望極了。
信息時代,高速連環車禍的消息像病毒一樣,迅速占據各大新聞簡訊平台。
各方記者聞風而動,狂奔上高架,小跑著來搶第一現場。
薑竹瀝正發著呆,麵前突然出現一支麥克風。記者小姐將鏡頭對準她,問題劈裡啪啦往外冒:“這位小姐,您剛剛也經曆了車禍吧?死裡逃生,能跟我們講講你的體會嗎?”
薑竹瀝默了默,難過地戴上帽子,把整個人的臉都蓋進去。
什麼體會?想哭,沒彆的了。
“這位小姐……”見她不理睬她,記者小姐忍不住湊上來。這一湊近不得了,她旋即發出驚叫,“你是前段時間拍那個自閉症短片的……甜藥?你是不是叫甜藥?之前做直播的那個甜藥?”
薑竹瀝垂著頭眨眨眼,眨掉睫毛上的水汽,打算爬回救護車。
“甜藥,甜藥小姐……”記者小姐喋喋不休,追著她問,“請問你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對這次的車禍有什麼看法……”
——彆他媽再跟我提車禍了。
薑竹瀝懷疑這兩個字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她的痛苦源泉,眼淚簡直快要滾出眼眶,她用儘全力地兜著。
偏偏記者沒完沒了:“你不要不說話,這種情況不說話反而影響你的公眾形象,你……”
“這位記者小姐。”下一秒,她的聒噪被一個清冷的男聲打斷,後者氣勢逼人,不容置喙,“你們圈子不是有這種行規嗎?如果當事人不想接受采訪,就不要再繼續打擾。”
薑竹瀝微怔,鬆鼠似的,蹭蹭從車裡爬出來,停在門邊。
記者小姐踢到了鐵板,連聲道歉,拽著電視台的大哥腳底抹油,瞬間開溜。
薑竹瀝身形微頓,突然有些猶豫。
下一刻,段白焰伸長手臂,穩穩當當地將她從車上抱下來,好像擁住一隻毛茸茸的小動物。
小動物沮喪極了,耳朵和尾巴都無精打采地垂著,好像被霜打過。
段白焰身上帶著股夜色的涼氣,他扒開她的帽子,在她額頭上親親,低聲問:“受傷了嗎?”
“沒有。”她聲音很悶。
“那我們回去吧,嗯?”他把她兩條胳膊環到自己肩膀上,手臂分彆托住她的後腰和膝蓋,“去謝謝給你創可貼的醫生。”
薑竹瀝垂著眼,有些彆扭。
“怎麼了?”他步伐微頓。
“我……”鬆鼠姑娘垂著腦袋,耳朵一動不敢動,“我把帶給你的蛋糕弄壞了。”
她失落極了,像小時候那個弄掉了香草味冰淇淋的小姑娘。
“很大一個蛋糕……有四層,你不吃芒果,我特地把夾心換成了蔓越莓。”
他歎息:“沒關係。”
“我沒辦法給它係安全帶。”她小聲說,“所以剛剛撞車,它一整個兒地撞在車玻璃上。”
奶油都被撞出來,糊在車玻璃上。
他拍拍她:“沒事。”
“我……”
薑竹瀝糾結極了。
趴在他肩膀上,她咬咬牙,視死如歸地抬起頭:“段白焰。”
“嗯?”段白焰也抬眼看她,眉眼疏淡,目光清亮。
“你原本,”她認真起來,表情惡狠狠的,腮幫子卻仍然很可愛,像一隻混黑道的鬆鼠,“是不是想跟我求婚?”
天色漆黑,路燈昏昧。天角的一汪明月宛如流水,緩緩從兩人之間流淌而過。
段白焰微怔,然後笑了:“是啊。”
他準備了玫瑰花和短片,叫上所有他和她都認識的夥伴,把宴會廳布置成她喜歡的樣子——那樣等她走過,就好像提前走過紅毯,結了一次婚。
薑竹瀝委屈得要命,一口氣堵在胸口上去不也下不來。
她憋啊憋,用力憋……還是憋不住。
“那兩個撞車的人好討厭啊!”她難過得爆炸,簡直想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晚高峰為什麼要把車開得那麼快!我的蛋糕誰來賠我!我的求婚也沒了!讓你求婚比讓你上天還難!我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第二次了嗚嗚嗚……”
這一天到晚,都什麼跟什麼……
段白焰哭笑不得。
“腿有沒有受傷?”他問,“能自己站嗎?”
薑竹瀝也覺得為這種事哭一場特彆丟臉,但她期待這場求婚太久了,到頭來竟然被這種烏龍的事情打斷,她很生氣,又不知道該去怪誰。
小姑娘紅著眼眶,悶聲點點頭:“能。”
“那你站好。”下一秒,他微微躬身,輕手輕腳地將她放下。
然後他背過身,往前走了幾步。
薑竹瀝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他要乾什麼。
“薑竹瀝。”
路燈光影交疊,背後霓虹閃爍,車流彙成一片。
洶湧的人潮中,街燈仿佛串聯的明珠,一直綿延到遠山儘頭。
段白焰退後半步,突然單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