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竹瀝懵了一下。
手銬放在溫暖的被窩裡, 沒有被體溫暖熱, 仍然涼涼的,感覺格外明顯。
她動動手腕,手銬上的銀鏈跟著動,她這才敢確認, 自己真的被銬住了, 不是在做夢。
那麼, 另一端……
薑竹瀝感到難以置信, 心裡發涼, 不自覺地屏住呼吸,抬起頭。
這一覺睡了很久, 現在已經接近中午了。陽光穿庭,越過窗外高大蓬勃的樹冠, 一束束地傾注進來,落到身形高大的少年身上。
周圍安靜極了,鳥雀在枝頭鳴叫,風動樹梢,一點點動靜都能在山林中傳得很遠很遠。
他似乎還沒有醒, 微微闔著眼躺在她身側,下巴繃得很緊, 細密的睫毛向下垂, 呼吸平穩, 兩條手臂緊緊落在她的腰上。
他離她很近, 氣溫灼熱, 心跳一聲一聲地落在耳畔。
——手銬的另一端,就落在他的右手上。
薑竹瀝的腦子嗡嗡響。
她沒有多想,掙紮著想要掰開他的手臂,可他箍得很緊,即使在睡夢中,仍然死死抱著,不肯放開她。
“段……唔……!”她掙紮的動作反而牽動身體下的傷口,痛得她幾乎驚呼出聲。
薑竹瀝前夜的記憶斷斷續續,她不斷地昏過去重新又醒過來,身體比精神更加疲憊,像是跟他打過一架。
她痛得叫不出聲,一張臉都變得蒼白。攥著床單將臉埋回柔軟的被褥,她咬緊下唇,小聲小聲地抽氣。
下一秒,段白焰睜開眼。他伸長手臂,手落到她下巴上,意味不明地摩挲兩下,低聲問:“疼?”
她沒有說話,在被子裡蜷成蝦米。
下巴用力往回縮,用身體抗拒他的手,企圖擺脫他的鉗製。
嗬。
段白焰在心裡冷嗤。
——幼稚。
但他還是放開了她。
他微微起身,手銬上的鏈子被牽動,發出輕微的響聲,縮成團的薑竹瀝明顯又是一震。
段白焰探過身,從床頭櫃裡撿出一個小白盒子,伸長手臂,將一遇到危險就一言不發地躲起來發抖的蝦米小姐從被窩裡挖出來,沉聲:“起來。”
薑竹瀝不想起來。
他以前再怎麼狗,也從沒這樣過。
她現在連動一動都全身難受。
“起來。”一夜過去,段白焰的邪火消下去不少。他難得有點兒耐心,聲線低沉,又重複了一遍,“我給你上藥。”
說著,他稍稍將被子掀開一個角,順著手銬,一點一點地捉住她的手腕。
薑竹瀝抬頭對上他的眼,驚慌失措地想要甩開。
“你不要再惹怒我。”被子一掀開,他就看到她身上遍布的紅痕,和腰間的青紫。
那都是他留下的——除了占有欲之外,他莫名生出點兒憐愛的意思,低頭親親她的額頭,手指點火似的,順著不著寸縷的背脊緩緩向下,“乖一點,放鬆。”
她昨晚就推不開他,現在也是。
上藥的過程簡直夠薑竹瀝再昏過去兩次,她麵紅耳赤,迷迷糊糊地想,她現在脆弱得好像一片玻璃,一碰就要碎。
將藥物塗進去,段白焰的手指戀戀不舍地離開她,她失去支撐,失神地靠到他肩膀上,臉頰上還留著未完全褪去的餘韻。
“為什麼……”良久,薑竹瀝緩慢地眨著眼,將眼中的生理性水霧眨掉。經過昨晚和今天,她連嗓子都啞了,聲音小而軟,聽起來可憐巴巴,“為什麼要給我戴這個?”
段白焰任由她靠著,將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他身上。
他把玩著她一綹長發,用柔軟的發尖在她胸前打轉,惡作劇般地,輕輕咬住她的耳朵:“我昨晚問你,還要不要去英國。”
“……”
他微微眯眼,“你特彆果斷地告訴我,要去。”
“……”
薑竹瀝有點茫然。
老實說,她不記得了。
昨晚床笫之間,她對他說的所有話,都是潛意識的選擇,根本來不及思考。
想出國是真的,喜歡他也是真的。
她正愣愣地出神。
段白焰見她的注意力又離開了他,眼神微沉,突然起身,兩隻手握住她的手腕,拎小雞似的把她拖進自己懷裡,“但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薑竹瀝像隻受驚的小動物,眼圈紅通通,立刻就想掙開他。
“竹瀝。”下一秒,他冰涼的手指撩開她落在臉側的碎發,聲音像古井裡的泉水,涼涼地落到耳畔——
“還跑嗎?”
***
等薑竹瀝坐著緩了一陣,理智慢慢回流。
才意識到段白焰的不可理喻。
“我跟你道過歉了……”先前的事確實是她不對,她不否認。
薑竹瀝嗓子疼,不敢大聲說話,小小聲地央求,“如果你有彆的想法,我們可以再談一談,或者你對我的解釋不滿意,我們都可以再……但,但你也不能……”
“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他打斷她,好心情被她敗壞,“你的offer從去年開始申請,考雅思、遞申請、確認院校,中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薑竹瀝,你有將近一年的時間,每天都可以告訴我,我隨時等著你告訴我。”
可她沒有。
薑竹瀝啞然。
但他還沒說完。
他看她時,眼睛黑漆漆的,連一點光都照不進去,“你是學心理學的,在你們的學科裡,怎麼定義‘拖延症的原因’?”
“……”
薑竹瀝還沒開口。
“——‘因為根本不想做這件事,或是擔心做事之後會帶來不好的結果,所以乾脆不做’。”他也想幫她找理由,所以前一晚,特地去查了他們的定義。
可這個定義加劇了他的火氣,他蹭著她柔軟的臉頰,低聲問:“你是不想告訴我你要去英國,還是害怕我?”
——當然是怕你。
薑竹瀝想說,不敢。
他現在的樣子就很可怕,比她想象中,“得知她出國的消息後原地發瘋的段白焰”,還要可怕一百倍。
薑竹瀝愣愣地垂著眼,水汽在眼眶裡打轉,將落未落。
叩叩叩——
三聲沉沉的敲門聲,熊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少爺。”
段白焰眉頭一動,“喏,午飯做好了。”
他拍拍薑竹瀝頭上豎起的呆毛,像是在照顧一隻任人擺布的小動物:“我們下去吃飯,嗯?”
薑竹瀝很想說,不,你先把手銬解開。
然而下一秒,他像是猜到她的想法,嘴唇碰碰她的臉頰,聲音溫和地道:“乖一點,嗯?如果不乖乖跟我下去吃飯,我就隻能用彆的方式喂你了——你不會喜歡的,相信嗎?”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柔和,其實滿滿都是威脅的味道。
薑竹瀝背上發涼,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他抱著她下樓。
小姑娘穿著質地柔軟的米色棉布長裙,裙擺接近腳踝,行動間,細白的腳腕還是不可避免地露了出來,也露出上麵醒目的紅痕。
熊恪微微怔了一下,迅速移開視線,目光飛快地掠過兩個人被手銬相連的手,最終與段白焰相接。
他有些不解:“小少爺?”
段白焰麵不改色地越過他,按住軟墊,把薑竹瀝放到餐廳的座椅上:“沒事。”
熊恪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猶豫片刻,還是咽回肚子。
段白焰這人,從小到大都不怎麼正常。
段爺爺讓他來看著這個倒黴孫子,除了時刻堤防他自殺之外,還要每日防止他殺人放火。
然而眼下……
往上夠不到殺人放火,往下夠不到自殺自殘,他又一臉“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不會鬨出人命”的表情——那還是再觀察一下比較好。
熊恪微微頷首,退出餐廳。
餐廳外是落地窗,陽光充沛,座椅軟綿綿。
然而薑竹瀝坐著也難受,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手銬鏈子不長,她和他離得很近,近到簡直能聽到他的呼吸。她的一舉一動,都和他連在一起。
所以段白焰夾菜的時候,毫不客氣地指使她:“把你的左手抬起來一點。”
他不是左撇子,要靠右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