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安目光茫然地注視著穀秋雨，他嘶啞地說，“我記得。”
安靈兒緊緊地抓著沈懷安的手臂，她垂下睫毛。
“這些年來，物是人非，當年的一切，仿若夢境一般……”她又落下淚來，抬起頭看向沈懷安，帶著哭腔道，“師兄，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殺了這妖女，以報血仇！”
未等沈懷安回答，二人都聽到了後麵傳來聲音。安靈兒轉過頭，便看到陸言卿和蕭翊返回。
兩個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陸哥哥，怎麼樣？”安靈兒從沈懷安懷中爬起來，她跑向陸言卿，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那妖女是不是胡說的？你們一定要為李姑姑做主，不能讓她白白冤死……”
“靈兒。”
陸言卿打斷了她。
“我們在山穀裡看到了至少上百具屍首，在後殿側房，也找到了四十多個昏迷的小女孩。”陸言卿乾澀地說，“穀秋雨沒說謊，白羽樓一直在做傷天害理的勾當。”
沈懷安猛地抬起頭。
…
蕭翊喚醒了那些中了昏藥的小姑娘們，這些看起來十歲左右的小女孩一點一滴說了白羽樓平日的作為。
當說到白羽樓的師尊和師姐們是如何在門派裡對她們猶如牲口一樣的行徑時，安靈兒忍不住衝了過來。
“你撒謊，你們都撒謊！”安靈兒尖聲道，“李姑姑和諸位師姐都對我那樣好，她們根本不是你們說的那樣！你們一定是和那妖女串通好了！”
孩子們都瑟瑟發抖，陸言卿伸手將安靈兒攔了下來。
“靈兒，我知道你傷心，可這件事應該屬實。”陸言卿沉聲道，“想必李雙安莫名對你這個其他門派的弟子如此之好，也是有原因的。你擁有天靈血脈，整個修仙界都知道……”
“不會的，不是這樣的……”安靈兒哭泣道，“李姑姑不是那樣的人……”
小女孩們都沉默著，為首的幾個彼此互相看了看彼此，她們伸出手，挽起了袖子。
隻見每一個孩子的手臂上都傷痕累累，新傷覆蓋著舊疤。
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怎麼會這樣……”安靈兒喃喃道。
“門派聯盟的人快要來了。”陸言卿沉聲道，“白羽樓是老門派，李雙安和其他掌門關係也都很好。如今兩界大戰，又是魔修屠我修仙門派，天道盟或許會瞞下白羽樓所的事情，以免動搖軍心。”
他看向沈懷安和蕭翊，“我們還有一點時間，在其他人趕到之前先行詢問魔女。你們又是如何想的？”
沈懷安和蕭翊都同意問詢穀秋雨。
他們將昏迷的穀秋雨喚醒，穀秋雨太過虛弱，坐都坐不起來。她看到四人難看的臉色，就知道他們知曉的真相。
她輕笑起來。
“怎麼，沒有想到嗎，你們修仙界之中，竟也有如此道貌岸然之輩？”
“你莫要得意。”陸言卿沉聲道，“你跟隨殷廣離無惡不作，死罪難逃。隻是你若是想讓白羽樓定罪，最好從實招來。你都知道什麼？”
穀秋雨笑容漸收，她濃密的睫毛眨動著，神情變得冷漠起來。
“我六七歲的時候，被親戚賣給販子，白羽樓又從販子手中買了我。”她淡淡地說，“起初李雙安對我寄予厚望，沒想到十歲時卻幻化出了透明屬性，在修仙者眼裡便是殘廢的靈根，毫無用處。”
穀秋雨抬眼，她輕輕笑道，“那一年仙門大會，李雙安將我賣給男修做爐鼎。也是那一年，我師尊殷廣離入侵仙門大會，恰巧救了我，我才保住一條性命。”
“這都是借口！”安靈兒忍不住說，“你和他狼狽為奸，說明你品行不端，天生狠毒！你和殷廣離做儘了傷天害理的事情，若是心性秉直，又怎可能放任自己同流合汙？！”
穀秋雨笑了起來。
她如此虛弱狼狽，卻依然美麗。她的笑容讓幾人都不由得撇過頭。
“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那樣命好，生於光明，一生都被人嗬護。”她輕輕地說，“我生來便輕如浮毛，掙紮於陰溝之中，是生是死，都被他人掌握。”
“我的存在，對這世道無足輕重，更無人會救我於水火之中，唯有師尊真心待我。”穀秋雨輕笑道，“就算他是天下第一惡人又能如何？他要吞並修仙界，我便是刀山火海，被釘在惡人柱上受萬人唾棄，也要助他一臂之力。”
眾人都陷入沉默。
他們仍然恨她，恨這個手上沾染鮮血的妖女。可是他們沒辦法再出言批判她什麼，一股無形沉重壓在了這些天之驕子的肩膀之上，讓他們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陸言卿低聲道，“聯盟的人就快到了。你結局如何，由各位大人們評判。至於白羽樓……我會儘全力公布真相的。”
穀秋雨卻看起來並不在意。
她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沈懷安，不由得又勾起微笑。
“小劍仙。”她輕輕喚道，“我知你恨我恨得想殺了我，你動手吧。”
沈懷安乾澀地抬起頭，他對上了穀秋雨的眸子。
“天道盟不會殺了我的。”穀秋雨說，“你們若是要報仇，最好現在動手。”
沈懷安一怔，隨即他的瞳孔緊縮。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修仙門派抓到穀秋雨之後，會拷打她，以此逼穀秋雨透露出秘密。他們會將她當做籌碼，用於未來的大戰。不論如何，活著的她都比死了的她更有作用。
隻是這活著，便是生不如死了。
沈懷安怔怔地注視著麵前的妖女，他嘴唇微動，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與此同時，所有人聽到頭頂上傳來修仙者趕來的聲音。
一直都看起來並不在意的穀秋雨胸膛終於急促了一些。
“殺了我，來啊！”她抬高聲音道。
無論她如何要求，陸言卿、沈懷安和蕭翊都定在原地，怔怔地注視著她。
修仙大軍趕到。
不滅城城主，魔女穀秋雨，被俘。
……
十日後。
沈懷安坐在台階上發呆。
穀秋雨被抓入伏魔大牢十天，他便有整整十天無法專注。
每每閉上眼睛，又或者閒暇之時，倒在血泊裡的穀秋雨總是會出現在他的麵前，陰魂不散，讓沈懷安無法忘懷。
那一日，他看到穀秋雨殺了白羽樓滿門時有多憤怒和仇恨，在知曉她的過往時，便有多麼的鬱結。
也不知，她這十日裡過的如何？
這個念頭剛剛出現在沈懷安的腦海裡，他便抿起嘴，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就算白羽樓罪有應得，可死在穀秋雨手中的修仙者仍然數不勝數。
他怎能去放任自己關懷敵人？
可儘管如此，沈懷安仍然夜不能寐。
第二日，沈懷安前往拜訪師尊洪舉。
他進入書房，便十分恭敬地低頭行禮。
“師尊。”
洪舉正在書房裡寫書法，看到沈懷安，他不由得笑道，“今日怎的如此恭敬，你闖禍了？”
沈懷安搖了搖頭。
“弟子隻是有點好奇。”沈懷安道，“之前白羽樓的事情，那妖女……如今如何？”
洪舉放下毛筆，他歎息一聲。
“大牢那邊的人也都在發愁。”他淡淡地說，“這魔域倒是有本事，給每一個高級魔將的神海裡都做了保護，不讓我們探查。”
“……那該怎麼辦？”
“隻能嚴刑拷打了。”洪舉說，“這穀秋雨倒是忠心耿耿，被拷問了十一天，竟然一點有關於魔域和殷廣離的消息都沒有透露。”
沈懷安陷入沉默。
過了許久，他才低聲道，“……師尊。我想去見她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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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沈懷安手持百丈峰掌門文牒，進入伏魔大牢。
作為殷廣離的左膀右臂，魔域最高超的毒修，穀秋雨被關押在牢獄的最深處。
當獄門打開的時候，一股血腥之氣頓時湧了出來。
沈懷安不由得輕輕地吸了口氣。
穀秋雨被震靈鏈鎖在牆壁上，她低垂著頭，襤褸的紅色長裙下，是白得病態的皮膚。
她聽到腳步聲，輕輕地抬起頭。
平日時相見，穀秋雨總是化著成熟魅惑的紅妝，如今在牢獄中的十天，她不施脂粉，更顯得麵色蒼白脆弱。
她的黑發濕潤地貼在耳邊，眸子彌漫著虛弱的氤氳。
看了她的素顏，沈懷安才恍然意識到，穀秋雨該是比他小一些的。
“小劍仙。”穀秋雨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地勾起弧度。
沒見麵時，穀秋雨的容顏陰魂不散地在他的腦海裡不斷出現，可見了麵，沈懷安卻一時失語。
他注視著被鎖在牆壁上的女子，血水緩緩地順著牆壁流淌而下，讓人觸目驚心。
沈懷安的拳頭逐漸捏緊。
“為了殷廣離，值得嗎？”他乾澀地說。
穀秋雨輕輕地笑了。
“值得。”她說，“師尊是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
沈懷安緩緩垂眸。
看著他不說話，穀秋雨挑起細眉。
“你費力來看我，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的？”
沈懷安沉默了許久，沉默到穀秋雨以為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沈懷安輕輕地說，“若是那時我能遇到你，我定會救你。”
穀秋雨一愣，隨即她笑了起來。
沈懷安抬起頭，穀秋雨的笑讓他心中不太好過，他低聲道，“你不信嗎？”
“我信，你的心意我領了。”她笑著說，“若是有來生，你定會救我的。”
穀秋雨這樣說，沈懷安的心裡卻更加五味雜陳了。
今生已然如此，又哪有虛無縹緲的來生呢。
第十二日，魔尊殷廣離和修仙聯盟達成了血契協議。
魔域一百年不進攻修仙界，並且將占領的城池交出十餘座，隻為換回穀秋雨。
修仙界交還穀秋雨的時候，她已經奄奄一息。
修仙者憎恨妖女，他們治好了她被拷問造成的傷，卻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給她換，隻是用法寶將她懸浮在空中，以此轉移出地牢。
作為當初捉到妖女的功臣，沈懷安四人被破例同意參與此次交接。
安靈兒和穀秋雨血海深仇，她冷眼看著被束縛在空中的穀秋雨，神色厭惡。
看著衣衫襤褸的妖女狼狽不堪地被束縛著，猶如貨物般搬運，沈懷安又想起過去她神氣而傲慢嬌軟的樣子，不知為何內心極痛。
沈懷安抿起嘴唇，在他的意誌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體已經自己走上了前去。
他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一件自己外袍的長衫，裹住穀秋雨破損的紅衣，而後將她抱在懷裡。
“懷安!”沈懷安的師尊洪舉不讚成地喚道。
沈懷安抱緊穀秋雨，他恍然感受不到他人異樣的目光，向著前方走去。
“這孩子心善，看不得女子那個樣子。”旁邊，洪舉隻得到處笑著和其他人解釋。
旁邊，安靈兒注視著這一幕，她咬緊牙關，卻沒有出聲。
昏昏沉沉之中，穀秋雨在沈懷安的臂彎裡蘇醒，她緩緩抬眸，注視著青年緊繃的下顎，她的嘴唇沒有聲音地微動。
“小劍仙，你心軟了。”她氣若浮絲地笑道，“彆忘了，你不能信任魔域的女人。”
穀秋雨的肩膀上，沈懷安的手指緩緩地收緊。
“住嘴。”
沈懷安注視著前方，卻不看穀秋雨。
他咬牙道，“若是換了任何一個女子，我也會這樣做。”
穀秋雨便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你的心，又為何跳的這樣快？
作者有話要說： 差不多下章就寫完了！但是也可能分兩章，我感冒了嗚嗚嗚正好趕上大姨媽，一邊癱一邊寫_(:з」∠)_
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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