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049(1 / 2)

第四十九章

邊關戰事,段斐身為九五之尊居然出現在這裡?扶薇心情複雜地看著他。弟弟在對她笑,笑得單純又欣喜。

扶薇欲言又止,那些責備都被她暫時咽了回去。

段斐已經走到了扶薇麵前,半步之遙,他仔細端詳著扶薇,這張出現在夢裡無數次的麵龐出現在他眼前,終於能解如狂的相思。

扶薇無聲地輕歎了一聲,問:“剛到?”

段斐點頭,他又依戀地敘舊:“日夜不停地奔波,阿姐,我好累啊……”

扶薇再瞧他,一年不見,弟弟似乎又長高了些,人卻消瘦了一圈,整個人多了幾l分淩厲。可他仍會像以前那樣一臉天真與依戀地對她笑。他笑起來的樣子,又和曾經那個幼弟的麵容重合,整個人也就不顯得那麼鋒利了。

“先進去坐吧。”扶薇道。

“好,都聽阿姐的。”段斐笑起來,跟著扶薇往屋裡去。

兩個人坐下,段斐的一雙眼睛一直凝在扶薇的眉眼之間。

“阿姐好像又瘦了些。”段斐心疼地皺眉,“胃口還是那般不好嗎?”

蘸碧端著茶水進來,畢恭畢敬地將碧螺春放在段斐麵前,又把一杯溫水放在扶薇麵前。

“還好。”扶薇剛從外麵回來有些渴,她端起麵前的水杯飲了兩口溫水。

段斐說她瘦了。其實不然,她現在比起去年剛來水竹縣的時候倒是胖了三五斤。

“阿姐,你看!”段斐從袖中取出一卷畫冊,雙手捧著遞給扶薇。

扶薇接過來,慢慢將其展開。

這是一座宮殿的圖紙。

扶薇不明白段斐為什麼給她看這個,她問:“這是什麼?”

“是阿姐的長青宮。”段斐亮著眼睛,“我親自畫的圖紙,下令重新修葺長青宮。阿姐,你看這個八角形的蓮花池可眼熟?咱們小時候的家中便有一個。還有這裡,我把花園照著夏聲園的樣子修建,這樣阿姐以後再也不用因為夏聲園太遠有妨政事而惋惜去不得。還有這裡!”

段斐越說越興奮:“阿姐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去學堂學丹青,你畫了一個木芙蓉圍繞的涼亭。那幅畫簡直栩栩如生,我問阿姐那是哪裡,阿姐說在你的腦子裡。可那樣美的景色不該隻存在阿姐的腦海中,我照著那幅畫給阿姐造出來了。”

扶薇唇畔掛著淡淡的柔笑,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左一個阿姐右一個阿姐。

段斐見扶薇一直不說話,他本還有更多的細節心思想講給扶薇,此時也住了口,滿懷企盼地望著扶薇,小心翼翼地說:“等阿姐回去親眼瞧見了,定然歡喜。”

扶薇感動弟弟為她花了這麼多心思,可是她又是多麼希望段斐遞給她的是軍事圖,然後他胸有成竹地向她講著應敵之策?

扶薇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他,想問他如今邊地戰事如何、想問他為什麼選了那樣的主帥、想問他後援應急方案、是否開始和晉國議和等等等等…

可他不能總是不長大啊。

這天下姓段,她還要以這樣尷尬的身份操心多久?她這身份,縱有扶闕之心,卻必要在恰當的時候隱退。否則擔罵名是小事,萬矢之地死無葬身很可能就是她的下場。

扶薇心有萬言,最終卻還是沉默。有些渴,她端起水杯又小口抿了幾l口水。

段斐望著扶薇,頗有些手足無措。“阿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他聲音變得焦促:“阿姐,我聽你的話,納了四妃!我不會再惹阿姐生氣了,以後都會聽阿姐的!阿姐說什麼我就聽什麼,阿姐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阿姐,我好想你。你不在,那些老臣總是欺負我。我說話他們都不聽,他們總是說我年幼……”段斐深深望著扶薇,他的眼睛慢慢變紅變濕,“阿姐,你怎麼那麼狠心丟我一個人在那牢籠之中?阿姐,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扶薇看著他將要落淚的模樣,一時之間想起許多年幼時的光景。段斐小時候體弱常年生病,經常哭著鼻子拽著她的袖子。

扶薇心中一軟,開口的語氣頗為柔和:“都多大的人了,還紅眼睛?”

段斐破涕為笑,濕漉的眼睛盛滿笑意,開開心心地望著扶薇:“我就知道阿姐不會丟下我不管!”

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的默契,讓段斐對扶薇的情緒變化了如指掌。他聽出扶薇語氣的柔和知道她又心軟了,他這才鬆了口氣,端起身邊的碧螺春來飲。

“這茶不錯。不過……”段斐的話忽然頓住。因為他從開著的房門,看見了一道頎長清雋的身影,自院外而來。

他知道那個人就是宿清焉。

他在很久前,就得到了宿清焉的畫像。

段斐盯著宿清焉,仔細打量著這個該死的鄉野匹夫。他握著茶杯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攥得骨節凸起。

扶薇順著段斐的視線望過去,她對正歸家的宿清焉笑了笑,再壓低聲音對段斐說:“叫他姐夫。”

扶薇起身,迎上宿清焉。

段斐的手一抖,茶杯裡的茶水濺出來一些,弄濕了他的食指。他將茶杯放下,結果小太監遞來的帕子,一邊盯著宿清焉,一邊慢悠悠地擦著手上的茶漬。

他視線慢慢下移,落在扶薇的腿。他在心裡盼,盼著阿姐快些停步,不要離那個該死的畜.生那麼近。

“是什麼人來了?”宿清焉問。

“我弟弟。”扶薇介紹。

宿清焉點了下頭,視線越過扶薇望向段斐,和善地微笑溫聲:“總是聽你姐姐提起你,今日才見到你。”

段斐眼中的情緒飛快轉動,待扶薇轉過頭望向他時,他扯起唇角擺出一個簡單真誠的笑臉,語氣噙著乖意:“姐夫。”

一聲“姐夫”喚得親切極了,實則段斐快咬碎了自己的牙。

“手裡什麼東西?”扶薇問。

宿清焉這才將手裡的紙袋遞給扶薇,溫聲道:“你早上說想吃的梨花酥。”

“趙和堂的那家?”扶薇一邊問著,一邊伸手去接。

宿清焉點頭。

段斐的視線下移,眼睜睜看著扶薇伸手去接梨花酥的時候,她的手碰到宿清焉的手。

相碰的那一刻,段斐眼裡迸出濃烈的殺意。

他怎麼敢?一個鄉野匹夫怎麼敢碰他的阿姐?他慢慢站起身來,微笑慢聲:“阿姐成親了也不告訴我,沒能來參加阿姐的婚宴,實在是人生憾事。”

“我與你姐姐的婚事倉促,沒能請她的家人來,確實有些遺憾。”宿清焉誠然道。

扶薇將紙袋裡的梨花酥遞給段斐一塊。

段斐一愣,趕忙伸手接過來。他看著這塊梨花酥,剛剛想說什麼都給忘了。

宿清焉側首問扶薇:“弟弟住在哪裡?把客房收拾出來,還是去繪雲樓?”

“他去繪雲……”

“我就住在這裡!”段斐急聲打斷扶薇的話。

“阿姐,好不好?”段斐望著扶薇,乖聲,“一年未見,我有好些話想和阿姐說。彆趕我走成不成?”

扶薇早就習慣了他的撒嬌。她隻稍微妥協:“今晚住在這裡,明天搬去繪雲樓。這裡地方小,你住得下你的人住不下。”

還有一句話扶薇沒有說直白——若他的侍衛不安頓好,他住在這裡不安全。

扶薇的每一寸妥協都能讓段斐高興,他開心極了:“好,聽阿姐的。一會兒要和阿姐說好些話!”

扶薇默許。

扶薇也有很多正事要和段斐說,此刻因為剛見麵,她才壓下那些事情暫時沒提。

梅姑回家的時候見到滿院子的人,警惕地放慢了腳步。她打量著圍在院外的侍衛,瞧著這陣仗,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

她邁進院子,看見院子裡也有侍衛走來走去。她趕忙拉住一邊的靈沼,詢問是什麼人來了。得知是扶薇的弟弟來尋他姐姐,梅姑稍微鬆了口氣。

“母親。”扶薇迎上梅姑,親自給她介紹,“這是我弟弟,阿斐。”

段斐懵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著扶薇。她可以喚彆人母親?怎麼可以喚除了他母親以外的人母親?

暗衛調查的結果,是說扶薇不過是在江南之地找了個模樣好看的小郎君解悶兒。可若真的隻是解悶兒,為什麼真的給彆人當起兒媳來?

心思飛快流轉,段斐卻能及時隱藏情緒,有禮地喚了聲“伯母”。

家裡來了客,梅姑想多做幾l道菜。可是段斐的人將廚房圍滿,並不需要她進去。

梅姑一番好意被拒,她再打量起段斐身邊的這些人的架勢,她心裡的那股不安越來越強烈。

宿家地方不大,段斐帶的下人也都沒走遠,不是談政事的時候,何況宿清焉還在這裡。扶薇便隻是和段斐閒聊些家常話,姐弟兩個都隻是說些瑣碎日常事。

宿清焉端坐在一旁作伴,偶爾扶薇提到江南景色又有想不起來之處時,他會幫言幾l句。

馮安從院外快步進來,立在

門口躬著身往裡望去。段斐瞥見了,笑著對扶薇道:“阿姐,我出去一趟。”

扶薇點頭。她也看見了馮安,她巴不得段斐忙碌一些處理政事。

段斐起身,一手負於身後緩步走出廳堂,走進院子裡。馮安半彎著腰,跟在他身後。

段斐環顧不大的小院,渡著步子朝秋千走去。秋千後麵的梅花早就落了,此刻的秋千有些蕭瑟之態。

段斐在秋千上坐下,麵無表情地開口:“說吧。”

“主子,”馮安擰著眉,“趙北芪、齊雲鶴兩位將軍接連敗仗……”

段斐“哦”了一聲,神色淡淡。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敗了就敗了唄。

若一直這麼太平,段斐懷疑阿姐真的要在江南之地養老了。

“恒州暴雨,衛小將軍的軍隊耽擱在路上了。”馮安的語氣越來越焦急,“若衛小將軍不能及時帶著援軍趕到,風雲州恐怕、恐怕……”

“什麼?”段斐眼前浮現阿姐與宿清焉的手相碰時的場景,不由走神了。他回過神,慢悠悠地說:“不急。”

“那……”馮安沉默下來。

段斐冷眼瞥過來:“還有事沒有?”

“還有一件事,平南王遇刺,聽說傷勢不輕。平南王的親信抓了許多名醫進王府。”馮安稟,“是長公主殿下的夜影衛所做。”

“死了活該。”段斐隨口道。

馮安又稟了幾l件事。段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一年是那麼漫長,他今日終於見到了阿姐,原以為可以解去這一年的相思之苦,可他沒想到見到了阿姐,堆在心裡一年之久的相思一下子噴薄爆發。

他喟然,若現在還是小時候就好了。若他再年幼五六歲,就可以衝過去擁抱阿姐,在阿姐懷裡撒嬌、聽阿姐溫柔的聲音哄他。

段斐不耐煩地將馮安打發了,起身回堂廳。

堂廳裡,隻見宿清焉一個人的身影,扶薇的座位空了。

宿清焉起身,麵帶微笑和善地說:“阿斐,你姐姐回去換衣服了。”

“你叫我什麼?”段斐挑眉。

宿清焉怔了一下,隱約意識到了段斐似乎對他有些不滿。

段斐突然笑起來:“姐夫,我與你玩笑呢。你當然要和阿姐一樣喚我。”

他緩步往前走,逐漸走到宿清焉麵前,微笑著問:“姐夫知道衛行舟嗎?”

“見過。”

“哦——”段斐拉長了音,意味深長地看了宿清焉一眼,轉身走向椅子。

他在椅子裡鬆散地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嫌棄地皺眉。他對宿清焉說,又似自語:“沒想到阿姐來江南養病,竟是過著這樣的日子。這整個庭院都沒有她以前的臥房寬敞氣派。弟弟來了居然住不下。”

段斐輕笑了一聲。

段斐還欲再挖苦幾l句,看見扶薇進來,他燦爛笑起,改口:“這小院雖小,卻瞧著精心設計過,雅致得緊。阿姐定然喜歡。”

宿清

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段斐的隨從立在門外詢問晚膳已經備好,要不要開膳。

段斐立刻詢問地望向扶薇。扶薇點了頭,段斐才下令開膳。

段斐想象中的與姐姐團聚,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甜蜜時光。可他沒想到這個宿清焉陰魂不散地伴在姐姐身邊。甚至連吃晚飯的時候,都要和阿姐的“夫君”、“婆母”一起!

段斐將所有的怨恨都埋在心裡,隻以一個乖巧弟弟的形象相待。

“阿姐怎麼不吃了?”段斐關切地給扶薇夾菜。

他沒有用公筷。

“我吃好了。”扶薇將筷子放下,沒吃段斐夾過來的菜,轉而端起一旁的溫水潤了潤喉。

宿清焉詢問:“有什麼想吃的嗎?”

扶薇對他微笑著搖頭:“真的什麼都不想吃了。”

“好。”宿清焉輕頷首,端起水壺,往扶薇的杯中又添了一些溫水。

段斐咬牙看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竊竊私語、眉來眼去,他心裡的怒火在瘋狂卷動!

梅姑心裡一直莫名不安,沒吃多少東西便尋了個借口離席,回到自己的房間唉聲歎氣。

飯後,扶薇要和段斐單獨談一談。她側過臉望著宿清焉,如實道:“清焉,我和阿斐單獨說些事情。”

“好。”宿清焉微笑著,“我也剛好要去一趟宋家。”

段斐很不喜歡扶薇與宿清焉說話的語氣。明明阿姐對誰都冷漠疏離隻對他一個人溫柔,可如今她對另外一個人溫柔。

獨屬於他的東西不再獨屬,他憤恨地咬緊牙關,因為憤怒上嘴唇也跟著顫了顫。

扶薇起身,送宿清焉到門口,然後轉身回堂廳。在段斐轉身的那一刹那,段斐臉上又恢複了乖巧的笑容。

“對了,我給姐夫準備了禮物。”段斐起身,追出去。

宿清焉聽見了他的話,在庭院裡駐足,微笑著等段斐走近。

“挑了好久,這個送給姐夫。”段斐將一枚羊脂白玉的玉佩遞給宿清焉。

宿清焉伸手接過。

段斐忽然壓低一聲:“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吧?鄉巴佬。”

宿清焉皺了下眉,他仍舊低著頭望著手裡這枚玉佩。

段斐背對著扶薇,他再往前一步,對宿清焉壓低聲音:“你若向阿姐告狀,我今夜就要你的命。”

宿清焉輕笑了一聲。他慢慢抬起眼睛,溫和的目光落在段斐的臉頰上。

段斐皺眉,不懂宿清焉為什麼不動怒。

宿清焉的視線又越過段斐,望向立在堂廳裡的扶薇。

段斐的心忽地一緊,心道這傻子不會真的當場告狀吧?

“弟弟確實稚氣。”宿清焉溫聲與扶薇說話。

扶薇若有所思地將目光落在段斐的脊背上。

他撫了撫手裡的玉佩,望一眼段斐:“我很喜歡。多謝。”

他搖搖頭,拿著玉佩轉身出門。

段斐目光陰狠地盯著宿清焉的背影,他又收起情緒,開開心心地轉身走向扶薇。

段斐以為扶薇會問他對宿清焉說了什麼,他已經想好了說辭。可沒想到扶薇根本沒問,而是直接問起政務。

段斐立刻正色起來,像以前在宮中一般,乖乖答話。

扶薇自己的情報知道些消息,如今又從段斐這邊得知到更多細節。所有事情加起來,讓她心裡有些沉重,不由歎了口氣,感慨道:“這一關不好過。”

兩個人又商談了好一會兒政事,扶薇最後道:“一會兒你帶著人去繪雲樓。”

“阿姐!”段斐一下子站起身。

扶薇看著他這情緒起伏,心道他什麼時候能因為政務激動些、在意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