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每家每戶都開始置辦年貨, 小小的縣城比大城市過節氣氛還濃,黃毛和胖虎聽說邢武和晴也要去縣城買衣服,十分沒有眼力界的非要跟去, 說大家一起買。
黃毛跟胖虎兩人果真是爛兄爛弟, 看中的衣服都一個樣,兩人一人買了一件藍色的羽絨服,一胖一瘦還挺搭, 晴也選中了一件白色圈圈絨的外套, 價格很便宜, 可是看著很暖合,摸上去也很舒服, 但顯然邢武並不這麼覺得, 他一眼看見這件外套就覺得貼上了杜奇燕的標簽,十分臃腫。
晴也笑著說:“我試給你看。”
於是她讓老板找了她的號往身上一套,很奇怪的是明明很肥大臃腫的外套,穿在晴也身上卻很合身, 她白淨精致的五官藏在一團白絨絨裡, 像個巨可愛的雪人。
邢武壓著嘴角的笑意:“買吧。”
他付了錢轉身準備走,晴也卻拉住他:“你也買一件吧。”
“我又不是小孩。”黃毛和胖虎對視一眼,莫名躺槍。
他問晴也想不想去買點進口零食,他知道商場後麵有一家,大概也是鞍子縣唯一一家賣進口零食的地方, 晴也聽到好吃的雙手讚成。
於是邢武成功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並沒有再提買衣服的事,可晴也卻惦記著他過年還沒有新衣服, 於是年前她對邢武說去史敏家,然後偷偷又跑去縣城為他挑選了一件很酷的黑色大衣, 她覺得以邢武的身型穿上一定很帥,過年的時候,他們正好可以黑白配,完美,她想著給他一個驚喜,年三十早晨再拿出來送給他。
紮紮亭的人平時生活自由散漫,可過年的時候儀式感卻很足,可能一年到頭唯一認真對待的事情就是春節了。
過年前的幾天,邢武雖然天天在家,但一刻也沒閒著,晴也就看見他一會爬到外麵擦窗戶,一會又在拆卸油煙機清洗,年前大掃除的任務幾乎全部落在了邢武身上,李嵐芳也把炫島打掃了一番,奈何邢武嫌她搞不乾淨直接把她趕去打麻將了。
晴也下樓看了一圈,發現李嵐芳忙活了半天的確跟沒打掃一樣,比如亂糟糟的東西壓根就沒有收納,隻是換了位置繼續亂糟糟地放著,她就不知道李嵐芳忙了一早上把雜物從左邊移到右邊有什麼意義?
更抓狂的是,李嵐芳居然拿她上萬塊的日默瓦行李箱曬鹹魚,行吧,一箱子腥味她是裝不了衣服了。
怪不得邢武實在看不下去,他平時懶得管李嵐芳這攤子亂七八糟的東西,但過年前還是會動手收拾妥當。
邢武奶奶這幾天一直很奇怪,不時在房間裡鬼叫,邢武還要三不五時去查看她的情況,於是晴也就拿著抹布幫他擦著一扇扇鏡子。
等邢武回來後,晴也已經全部搞定了,他愣了下大步朝她走去,奪過抹布扔在一邊,攥住她凍得通紅的手,語氣不善地對她說:“下次不許乾這些,長了凍瘡怎麼寫字?”
晴也眨巴了下眼,抬頭望著他:“我就是看你太忙了,反正我這幾天也沒什麼要複習的了。”
邢武很淺地笑了下:“真想幫忙啊?”
晴也點了點頭。
“那幫我把寒假作業寫了。”
“……”
這半年來晴也的生物鐘早已固定了,即使鬨鐘不響她每天五點半依然準時醒來,就是周末也不會超過六點半,就像她的心中擰著根發條沒有絲毫鬆懈。
可奇怪的是年三十的前一天,她竟然一覺睡到了中午,好幾次想醒來卻困得怎麼也睜不開眼,迷糊中總感覺還在自己的家,北京的家,半夢半醒之間她總是能聽見媽媽的聲音,她正在指揮傭人準備年夜飯,樓梯上有很多人上上下下,爸爸在她房門口問媽媽:“小也還沒醒啊?”
媽媽笑著說:“你家小懶蟲睡得像小豬一樣。”
夢裡晴也的嘴角輕輕上揚,她拚命想睜開眼,她想推開房間的門,她想擁抱一下自己的老爸老媽,大喊一聲“新年快樂,紅包拿來”。
可當她努力掙脫那道無形的枷鎖睜開眼後,頭頂是泛黃的天花板,餘光還能看見那碎花簾子晃啊晃的,街道上有三蹦子的聲音由近到遠,還有人扯著嗓子的說話聲和吐痰聲,晴也有一瞬間的恍惚,那一秒之間她突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而當她回過神來時,那種失去父母的悲痛再次像洪水猛獸般吞噬著她,讓她的情緒突然跌落穀底。
可這糟糕的情緒都隨著樓下的咒罵聲戛然而止,她隻聽見李嵐芳不停罵著難聽的臟話,一切如舊,她似乎也已經習以為常。
穿戴整齊,洗漱完畢下樓的時候,李嵐芳的罵聲居然神奇的還沒停止,甚至連口水都沒有喝,晴也不禁想以後要是有人組織什麼罵人大賽之類的,以李嵐芳的實力一定能夠拔得頭籌。
邢武獨自坐在另一邊抽著煙,眉宇間淡淡地擰著,見晴也下樓後,側頭睨了她一眼,對她說:“去吃飯。”
晴也沒有立馬去後院,而是倒了杯水在旁聽了會,才聽出點意思。
李嵐芳罵街的原因大概是邢武他爸大過年的還沒有回來,人也聯係不上,於是李嵐芳便各種咒罵他死在外麵算了,死了大家都省心之類的。
邢武又緩緩將頭移向外麵的街道,對於李嵐芳的咒罵,他隻是神情淡漠,沒有任何期待,也沒有任何失望,就好像李嵐芳在罵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把煙掐滅,走到後院幫晴也將飯菜熱了一下,晴也還嘀咕著:“我怎麼睡到現在啊?你怎麼也不喊我呢?”
“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叫你,你平時睡眠不足,補一下覺沒壞處。”
晴也又想到剛才那個逼真的夢,想到自己媽媽就在房間門口和爸爸說著話,那種好似推開一扇門就能看見爸媽的真實感還縈繞她的心頭,搞得她一整天的情緒起伏都很大。
更操蛋的是,她眼皮子還總跳個不停,根本停不下來的節奏。
所以吃飯的時候,她突然抬起頭盯著邢武,邢武坐在她對麵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乾嘛?”
“你看我眼睛。”
邢武看了幾秒後就突然大笑起來:“你跳什麼?”
“……我也不知道啊。”
在晴也的記憶中,她之前有過兩次這樣狂跳不止,第一次是她被爸爸接到醫院見她媽媽最後一麵之前,第二次是孫叔突然來學校找她,告訴她爸爸被抓那天。
所以當晴也的眼皮再次狂跳不止時,她慌得一批,一整個下午都坐立難安。
她甚至打了個電話讓孫叔無論如何去看看爸爸,她懷疑是不是爸爸遇到什麼事了?還是在裡麵被人欺負了?生病了?越想她就越擔心,什麼《肖申克的救贖》、《越獄》的情節通通蹦Q出來了。
由於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孫叔去看他爸還得找律師,大過年的他不想總麻煩人家,年後要麻煩的地方還很多。
可奈不過晴也的軟磨硬泡,孫叔還是委托律師跑了一趟,並且在傍晚前告訴晴也他爸爸一切安好,還托律師帶話給她,讓她一定要好好的,等他出來。
然而晴也那瘋狂跳動的眼皮並沒有因為這通電話而安靜下來。
邢武見她樓上下來回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整個下午都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終於看不下去了,讓她穿上外套帶她出去轉轉。
晴也還反問他:“為什麼要出去轉轉?”
“看你精力挺旺盛,幫你消耗點,你是不是明天過年興奮的啊?”
“……”晴也無法解釋自己這奇怪的情緒,隻能跑上樓穿上外套。
於是邢武拿上摩托車鑰匙直接跨上車在門口等她,晴也換上她的圈圈絨外套,背上小包包下了樓。
果然離開了炫島,那種不安的情緒便好了很多,她坐在邢武身後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一離開紮紮亭,她便雙臂圈住邢武的腰將臉頰靠在他的背上,喃喃地叫著:“邢武。”
“嗯?”
“邢武。”
“嗯。”
“邢武。”
“……”
“我想我媽了…”
天色白茫茫,仿若有厚厚的雲層阻隔著天際,看不見一絲藍天,隨著夕陽的隕落,大地連丁點光亮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邢武終於把車子停下來,回身想去看看她,可晴也隻是將臉埋在他的背裡,出奇安靜。
他乾脆下了摩托車,轉過身去看她:“那怎麼辦?”
晴也將臉埋在他的胸口聲音悶悶地說:“你就讓我靠會,我在你身上能找到媽媽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