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陳泉的通話, 從來是由陳溺做掛斷的那一方, 這次也不例外。
陳泉如同不甘被他遺忘, 緊接著發來了一條視頻鏈接。
那條鏈接下還跟著一段看似是威脅的話:起碼不要忘了對我這個哥哥該有的尊重,你彆忘了我手裡還有這段視頻。
陳溺嘴角攜著一抹不屑一顧的笑意,刪除了這條信息,隨手將手機塞進枕下, 根本沒有點開那段視頻。
他是知道內容的, 當時陳父質問他時, 陳泉躲在房門外錄下了其中一段對話。
一段不完整的對話而已,即便流傳出去,也沒什麼大不了。
更何況他對陳泉從來沒有過一分半毫的尊重與兄弟情可言,這人怕是做夢睡昏了頭。
可憐修哉到現在還不知道從他這裡和陳泉那邊得到的信息到底有幾條是真,方才陳溺說要給他獎勵並非謊話。
他的目的達到了,給被蒙在鼓勵拚命努力的員工發些獎金也無可厚非。
隻可惜勤懇工作的老員工不肯承他的情。
月光雀抖落了羽毛上的血珠, 收起羽翼, 穩穩落回了陳溺的肩頭。
靠在床頭靜坐半晌, 陳溺又拿起手機,最終還是點開了那一小段錄像。
算上遊戲開始前, 他已經有小半年沒有回過家了, 也已經有這麼久,沒有和父母見過麵。
陳泉偷拍的角度刁鑽,畫麵像素也十分模糊,依稀能看清陳父坐在床邊。
年輕時的陳父相貌異常俊朗,氣勢也不輸於人。
“溺溺, 我再問一遍,你把她扔下去的時候,知不知道她還活著?”
而兒時坐在床沿邊的陳溺,麵對陳父的質問,沒有半點兒怯意,同樣也毫無悔過之意,甚至因嫌對話過於無趣,漫不經心地玩起了折紙。
陳父的聲音猛地拔高,抽走了他手中折到一半的紙鶴,團成一團砸向一旁,直喚其名道:“陳溺!”
他掰正陳溺的肩膀,蹲在床邊昂著頭與他對視:“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畫麵中那個少年時期的他轉過了頭,直直看向鏡頭,嘴巴一張一合,答非所問:“有人。”
視頻到此終止。
堵不如疏,他們非要挖出一個凶手與真相,那就主動送給他們。
修哉在直播中公放了他讀取到的那段“記憶”,所有人有目共睹,成功的穩固了他在大眾心中的形象與地位,即便再次碰上與這局遊戲相似的局麵他也不用再擔心會因過往而陷入險境。
相比之下陳泉手裡這段沒頭沒尾,讓人難以辨認出人物的視頻,根本無法推翻看者們對他的現有印象。
至於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麼,連視頻中的陳父也不知曉,又怎麼會泄露出去?
清楚整件事過程的,統共隻有活著的陳溺與陳泉那個死去的外婆,就連事發時的另一個當事人也摸不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陳溺仍舊清楚的記得兒時發生的一切,從陳泉進入他家起,陳溺的父母便一直鬨得很凶,幾乎是每一天都在就陳泉的去留而爭執不休。
起初陳泉也是有向陳溺示好的意思,但突然出現在家中的“大哥”讓那時的他產生了領地被侵占的危機感,到後來兩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差。
事端的□□是那隻被丟下了陽台的貓,陳母因為這件事失手打了陳泉,隨後更是與陳父鬨得不可開交。
陳泉的外婆因陳泉被打找上門,賴在陳溺家中不肯走,說是要為自己的外孫討一個說法。
自此陳溺家中多了第二個趕不走的外來人,陳母因此鬱鬱寡歡,終有一日迎來了爆發,她與陳泉的外婆在爭吵期間動起了手。
陳溺早已習慣了家中大小爭吵不斷,也有興趣旁觀計算他們每天能夠鬨騰多久。
陳父在家時是有意儘量讓兒子回避這些場麵,擔心會給陳溺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每每發現站在門外窺視的陳溺,便會優先將他送回自己的房間。
在這一點的做法上,陳母與之相反,那時她沒有回避遮掩一說,甚至因太過投入而很少發現陳溺就躲在房門外。
事態爆發的那日陳父恰巧因出差不在家接連幾日不在家中,陳溺站在走廊外,看著爭吵中的二人越發歇斯底裡。
無法控製自身情緒的陳母,拿起了擺放在架子上的獎杯,揚手砸向對方,當她反應過來後為時已晚。
躲在走廊外的陳溺走進屋中,那時陳母跪坐在地,握著他的手語無倫次的重複著幾句話。
“我殺人了……”
“媽媽殺人了,溺溺,要怎麼辦啊?”
“我殺人了,殺了人是要坐牢的,我不能坐牢。”
“該怎麼辦啊?”
……
她完全陷入了六神無主的狀態,抱著陳溺慌亂無從。
他退出了陳母的懷抱,站在陳母麵前撫著她的發頂,語氣平緩得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該有的冷靜:“沒事的,不要緊,你沒有錯,是她逼你動手的。”
陳母太過慌神,沒有注意到地上的人還活著。
至於陳溺,他並不關心陳泉的外婆是否還有一口氣在。
在將她扶回床上後,陳溺花費了整整一上午時間,才把人沿著走廊一路吃力的拖到了陽台上。
他特地跑下樓,從涼台下方的正花壇用來圍邊的石磚上敲下一塊角,再次回到陽台,把石磚碎塊貼到了陳泉外婆後腦上的傷口處,找來一塊塑料布固定纏繞上去。
陳母緩過神,急匆匆跑到陳溺的房間,正撞上陳泉的外婆半個身體被推出護欄外的一幕。
陳泉的外婆在半途中醒來,失重感令她揚起了手臂試圖抓住什麼,然後上方什麼也沒有,她舉起的手落了空,也落到了陳母的眼中。
她想上前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陳溺回頭看了她一眼,並沒有停手的意思,反而托著陳泉外婆的雙腳往上一抽,悶響聲隨即從樓下傳來。
陳泉的外婆墜落的陽台,也正是陳泉把貓丟下去的陽台。
陳母跌跌撞撞的朝他跑來,容顏失色地固住了陳溺的肩膀:“她還活著!你怎麼能這麼做?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陳溺抬起眼,直勾勾看著她,滿不在乎且理所應當地說:“是她不好,是她的錯,她是一個成年人,理應做到保護好自己。”
他還記得陳母那時看著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陌生與,大概是不敢相信做出這種事、說出這些話的是她從小時起就異常懂事的兒子。
她慌亂的跑下樓,還抱著一絲希望,再次去確認陳泉外婆的死活。
陳溺不急不慢地跟在她身後,拿走了裹在陳泉外婆頭上的塑料布,燒毀後將殘渣丟進了馬桶衝進了下水道。
做完了這一切,他又一次來到陽台,趴在圍牆護欄上,勾著頭向下望。
陳母察覺到多出的一小片投影,抬起頭向上看去,陳溺瞄了她一眼,不等她反應過來便翻過了護欄“失足墜落”。
有陳泉的外婆當肉墊,陳溺沒有受太重的傷。
他躺在地上拽著陳母的衣角道:“媽媽,可以幫我叫救護車過來嗎?外婆在打我,我逃到陽台上不小心撞了她。”
陳母心悸之餘,連呼吸都是顫抖的。
她的情緒再一次陷入崩潰,小心翼翼地把兒子撈進懷裡,跪坐在生生哭了許久。
當天下午,陳泉從學校回來,隻來得及看到一輛救護車從陳家門前駛過。
陳父是在兩日後回來的,他從陳母那裡得知了前天發生的事,而陳泉外婆的屍體早已被推入了焚化爐,死無對證。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沒有人會相信十二歲時的他能把一個成年人從陽台上丟下去摔死,即便有證據,他也不會受到半點兒懲罰。
就算沒有陳母這一遭事,陳溺也已經做好了將外來者驅逐出境的全麵準備,沒料到在計劃施行前,陳母會與陳泉的外婆動手,給了陳溺順手借東風的機會。
陳溺出院被接回家中,陳父拎著從他房間裡搜到的小瓶子前來質問他。
“這是什麼?你的房間裡怎麼會有乙酸鈉?”
乙酸鈉一旦點燃,燃燒物跟普通的火災留下的殘骸一樣,無法辨認。
陳溺看了看他手裡的玻璃瓶,反倒一臉疑惑地說:“你從哪裡找來的?”
陳父:“打掃時在你房間裡發現的。”
陳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我的房間很乾淨,一直很乾淨,不需要你們打掃。”
陳父耐下性子,重複提問:“為什麼你的房間裡會有乙酸鈉?”
陳溺坐在床沿邊,雙手放在膝蓋上。
沉默半晌後,他眨了眨眼睛,懵懵懂懂地看著陳父道:“我不知道我的房間裡有這隻瓶子,也不知道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房間裡。”
一句話結束,他又話鋒一轉:“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問題?我的房間沒有上鎖,也許是陳泉偷偷放進我房間裡的,他很一直討厭我,你給了他很多零花錢,什麼都買得到。”
陳父吸了口氣,問出另一個問題:“那好,你老實告訴我,你把陳泉的外婆扔下去的時候,知不知道她還活著?”
接著便是視頻裡出現的那一段對話。
他那時的耐心不像現在這樣好,被逼問得時間長了,也開始有些焦躁。
加之陳父的態度越來越嚴厲,語氣與用詞也愈發淩厲,氣勢壓了陳溺一頭,硬是從陳溺口中撬出了些端倪來。
陳父訓斥的一句話結束,就見浮在他臉上乖巧的神色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孩童不該有的陰翳。
“是她威脅我在先,她說陳泉是我哥,等陳泉長大,你會把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他。”原本清澈的嗓音壓低了幾分,還隱藏著一絲陰狠的語氣。
陳父作愣半晌才回過神,又拿起了放在旁邊的玻璃瓶:“你打算用這瓶乙酸鈉做什麼?”
陳溺的視線落到瓶身上一瞬間又收回:“陳泉來了之後,你們變得太吵了。我不喜歡他,媽媽也不喜歡他,他還讓一個瘋女人進入了我們家。”
陳父一時失語:“溺溺,你……”
陳溺打斷他,怨懟地看著他道:“他們不應該在這裡的,我不需要什麼哥哥,可是你什麼都不會做。”
語落,他的情緒瞬間爆發,脾氣一股腦的撒出來,安放在腿上的雙手移到了身體兩側捶打著床麵,一字一字地喊出一句:“你、什、麼、也、不、做——!”
他的異常令陳父失神,隔了許久才問出下一句話:“所以你就做了?”
短暫的十餘秒,溢撒出的情緒已被陳溺重新收拾好,他恢複了原有的安靜,毫無悔意地說:“總要有人來做,我需要安靜,我隻是替你做了本應該由你來做的事情。”
蹲在床邊的陳父緩緩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很久。
良久之後,他才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你媽媽說得對,你病了,需要看醫生。”
陳溺對此並無意見,陳泉被送走,他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
然而在那之後,父母之間的爭執也並沒有因矛盾原點的離開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爭吵的話題也由陳泉轉為了陳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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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往昔舊事的陳溺被火急火燎地跑進房間的程幾何拉回了現實。
他抬起頭,與程幾何對視上,程幾何低頭瞥見一地的狼人屍體,愣在了門邊。
她踮著腳從狼人與狼人之間的夾縫中一路跳到床邊,打量著陳難,問道:“你沒事?”
陳溺點了下頭:“沒事,狼人清理乾淨了?”
程幾何又看了看臥室的地板:“那是挺乾淨的。”她蹲下身檢查了一下腳邊的兩具死屍:“他們頭上的洞是怎麼來的?”
陳溺摘下肩膀上的雀鳥,摁放到床邊:“它乾的。”
程幾何就蹲著的姿勢轉過身,與月光雀水平對視:“打孔雞?”
應當是彆墅外的狼人也已被一網打儘,其餘人陸陸續續回到屋內,除了修哉。
聽程幾何說,修哉今晚有些心不在焉的,被狼人追擊時也在晃神,不慎被傷到,被女仆扶回房間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