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論(1 / 2)

最終他的視線又落到了灰蒙蒙的窗戶上, 透過蒙塵的玻璃勉強能看到有不少模模糊糊的暖黃色光斑交融映照。

陳溺走至窗邊, 用一張紙包裹住窗扇下方鐵鏽斑斑的栓子,栓子的一頭是魚鉤狀,勾住釘在窗框上的鐵圈。

不怎麼牢固的窗框與窗欞上刷了一層紅漆,漆層乾涸至裂開, 也幾乎快要掉沒了。

在陳溺將那扇窗子推開時, 鑲嵌在窗欞之間的玻璃搖搖欲晃,好似隨時都有剝落的可能。

村頭與村裡的道路上看不到人影,和陳溺他們一樣從外地趕來的人各自找到了可以用來居住的空屋, 暗沉光芒從一座座小土屋的窗與不怎麼嚴密的門縫中透出, 倒是把包圍著箱井村的黑暗驅散了一些。

男青年關上發黑的木門,抬起立放在牆邊的橫木門栓,用門栓抵住了房門。

黑滋爾:“你在看什麼啊?”

陳溺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再次投向屋外:“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空屋子?不覺得奇怪嗎?”

男青年拍掉手上的灰, 走到窗邊,探出頭看了一圈,見怪不怪地說:“很正常啊,人往高處走, 像這種村子留不住人的, 年輕人出走,老的壽歸正寢,屋子自然就空下來了。”

陳溺:“就算離家,也應該會把門鎖上。”

想想黑滋爾是怎麼推開房門的?空屋的房門裡麵沒有落鎖, 外麵也沒有鎖,隨便來個人,伸手一推門就開了。

一家這樣就算了,家家戶戶都這樣……那麼多的空屋,眨眼間就住滿了人。

千黛說:“管他呢,反正我們就隻在這裡呆一晚上就走,現在又不是遊戲期間,不會發生什麼怪事的。”

陳溺保持沉默,除了他以外的人都沒有看到陶靜的冤魂,所以才能放心大膽的說出這句話。

木板床上的舊被褥被黑滋爾丟到了牆角,他脫下自己身上的長大衣鋪到鍍了層油光的舊木板上。

他的大衣平鋪上去,讓一個嬌小點兒的姑娘睡上去沒問題,陳溺好說也是一米八幾的人,除非是蜷著,要麼總會蹭到木板上。

黑滋爾擒著陳溺的手腕,將他拉到木板床邊:“我抱著你睡。”

陳溺低下頭,掃了一眼床板:“兩個人睡上麵,你也不怕這木板塌了。”

黑滋爾篤定道:“不會的。”

千黛抱著自己的挎包,縮在藤椅上,看著兩人之間的互動,回想起來任典島,心裡有些發澀。

條件有限,陳溺不想睡在床上,也就隻能在黑滋爾身上湊合睡一晚上了。

男青年找到一把掃帚,把地麵上的灰掃乾淨,他沒那麼多講究,穿著衣服躺在地上也能睡著。

門窗不怎麼嚴實,是不是有涼颼颼的風順著縫隙吹進來,屋裡連一床可以蓋的被子也沒有,縮在椅子上的千黛與睡在地上的男青年夜裡被凍醒好幾次。

再看床上,先前嫌東嫌西的陳溺縮在身下人的懷裡睡得最是香甜。

就連陳溺本人也覺得自己這晚上很難睡著,可躺下後,被暖烘烘的氣息包裹著,很快就產生了倦意。

黑滋爾平緩有力的心跳如同催眠曲,一點點纏繞住他的意識,拖入無邊的黑暗之中。

千黛被凍醒了兩三次,也沒了睡意,掏出手機蹲坐在椅子上打發時間。

蹲在椅子上時間久了,身體有些發麻,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無意間瞄到窗外仍有幾個屋子的窗透著光亮。

是他們進入村子前就看到的那幾家亮燈的村民家。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是淩晨三點。

仔細想想,確實有些古怪,住在這村子裡的人集體性失眠?

千黛搖搖頭,甩掉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倒坐回藤椅上,從包裡翻出手機充電寶,一邊充電一邊刷微博解悶。

冬天,天亮的晚,七點的時候天也才蒙蒙亮,還沾了些夜色。

陳溺被一陣走動聲吵醒,土屋的隔音很不好,外麵有個風吹草動屋裡頭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吵雜聲擾人清夢,陳溺翻了個身,仍舊不願睜眼,發泄似舉起拳頭狠狠砸向身下的“床”。

陳溺首先意識到觸感有些不對,緊接著沉悶的哼聲由頭頂傳來,頓時徹底沒了瞌睡,睜開雙目,抬起頭看過去,對上黑滋爾飽含控訴的視線。

千黛聽到悶響過了一兩秒才反應過來是黑滋爾被打了,維持著同一個姿勢,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隻有一雙眼睛在轉動,盯著床上的兩個人,大有見形勢不對就打算立刻逃離家暴現場的架勢。

陳溺坐起身看向窗外,選擇性失憶忽略掉先前發生的事情,問道:“外麵怎麼回事?”

黑滋爾摸了摸受了一記捶擊的胸口,雙眼微微眯起,不滿於陳溺就這麼忽略自己:“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陳溺想了會兒,在他肩前拍了兩下:“手感還行。”一句不算誇獎的誇獎說完,他又轉移開話題問道:“外麵怎麼這麼吵?”

千黛回過神:“太冷了,都睡不著,所以大家乾脆天一亮就出門找村裡人打聽陶靜家的事。”

陳溺雙腳踩到地麵站起身,他是醒來後才覺得有些冷,一晚上睡得挺好,對千黛所說的話無法感同身受。

背包裡有洗漱用品與獨立包裝的小零食,陳溺含了一口漱口水,推開門走出去,手裡還拿著一袋餅乾。

昨晚和他們一起的青年一早出去轉悠了一圈,正好回來,路過陳溺身邊時,打趣地說了句:“還以為你得睡到下午呢。”

陳溺掃視村落一圈,兩三家土胚房外有幾名本村人正坐在家門檻上,腳邊放著木盆與綠油油的青菜,埋頭乾著自己的事,根本不搭理圍在他們身邊的外鄉客。

會跑到這裡來事後報複的大多是暴脾氣,有些直接把怒氣撒到了那些村民身上,甚至還想動粗。

他不抱多少希望地問道:“打聽到什麼了嗎?”

樣貌平平的男青年撇下嘴角,擺擺手說:“沒有。”

陳溺點頭,回過身正想問問黑滋爾有沒有什麼辦法,卻見他出神眺望遠處,黑到極致的眼瞳中隱隱約約流露出些好奇。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是村子北麵的山林,山林裡的樹光禿禿的沒多少葉子,隻剩下錯綜複雜的枝椏交相輝映,離得遠了看,便覺得那山被一張黑色的網籠罩著。

有一塊成排的灰白色,突兀的出現在黑網之中,尤為顯眼。

陳溺拿出手機,打開相機功能,舉起來對準了山林間的那一排排灰灰白白的點陣圖,鏡頭焦距調到最大,終於看清了那些東西是什麼——一塊塊石碑。

千黛就站在旁邊,也借機瞄到了手機屏幕中的畫麵,猜測道:“這座村子交通不便,村子裡要是有有人死了,估計都是直接葬在山林裡的吧。”

陳溺說:“去那裡看看。”

他想著陶靜的父母就算找不到女兒的屍體,也有可能給她立塊空碑,雖然幾率不大……但隻要有的話,石碑上應該就能找到陶靜父母的名字。

千黛嘟噥道:“山上的墓碑比村子裡的房子還多,什麼鬼地方。”

有外鄉客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過來詢問:“要是找到了,你也和我們說說。”

通往山林的路不好走,沒有人修過,全是靠著腳步踩出來的,泥巴路走起來一腳深一腳淺,稍不留意還會踩空。

有幾個外來人跟著陳溺他們一起上了山,一路上嘴裡都在憤憤不平地嘀咕,真要是找到了陶靜的墓,估計他們會忍不住衝動上去給砸了。

山上的樹木參差不齊,年邁較久的樹上掛著兩三個鳥巢,陳溺他們沒走多遠就瞧見好幾個,奇怪的是卻沒有看到一隻鳥,或者聽到一聲鳥鳴。

一行人的腳步踩過枯枝樹葉,劈啪作響,通往山上的路沒有台階,很容易打滑,黑滋爾寸步不離地跟著陳溺,用手扶著他。

千黛說:“我老家也有差不多的大山,冬天比這裡還冷,也沒安靜成這樣,感覺不大對勁。”

男青年點點頭說:“對啊,我看山上的樹也和死了一樣,連鬆柏也光禿禿的。”

陳溺沒說話,他一直覺得有東西跟著他們,時不時回頭看兩下,沒瞧見什麼可疑的人,同行的和他們一樣是從C042區域趕來的人,誰也沒盯著他看。

這座山看著矮走起來卻十分費勁,等他們抵達半山腰處的石碑群,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近距離看石碑的數量更是可觀,一部分墓碑前雜草叢生,枯黃的草立得比碑還高,很久沒有人來掃過墓的樣子。

目光越過拔高的草叢,陳溺看到了兩個人頭,那兩人白發鬢鬢,背對著他們站在一塊石碑前,肩膀一聳一聳的,樣似在抽泣。

有人眼尖地瞧出了點兒什麼,壓低聲音對同伴說:“你看那個男人的背影,很像是上一局來收快遞的那個快遞員。”也就是陶靜的父親。

千黛等不及要上前一探究竟:“我們過去看看!”

她撥開手邊的枯草,好像走在沒過腿的水中似的,一邊走一邊用手劃拉兩下。

剩下十幾個人見狀也跟了上去,齊腰高的草堆頓時塌陷下去一塊。

黑滋爾望著陳溺的側臉,隻剩他們兩個人在原地停步不前了。

他拿不準陳溺的想法,低聲問道:“不過去?”

陳溺輕微地晃了下腦袋,視線還黏在墓碑前那兩人身上,嘴唇緩動吐出幾個字:“再等等。”

不大對勁,還是再觀望一番為妙。

在千黛一行人撥開草林之前,那些枯草筆直的屹立,不折不彎,不像是有人走過去的跡象。

再來就是,走在前麵吃虧,還得負責開路。

爭執在陳溺還沒做出要不要走過去的決定前爆發開來,走過去的那些人之中的幾人,認出了墓碑前的人是誰,二話不說直接動手開乾。

兩個村民在女兒的墓碑前被踹翻在地,他們用來祭拜的水果也全數被踩爛,顯然是突發狀況令他們整個人懵了,遲了一兩秒鐘,才爆發出哭嚎。

他們說的鄉裡話,陳溺也聽不懂,不過外來者的叫罵聲倒是一聲高過一聲,一聲比一聲清晰。

陳溺:“你聽得懂那兩個人在說什麼嗎?”也就是隨口一問,沒指望黑滋爾能給他答案。

沒曾料想,黑滋爾還真的聽出了那嘰裡呱啦的鄉土話是什麼意思:“那兩個人說自己的女兒可憐,我們還來這裡欺負他們。”

陳溺有一瞬間的癡呆,他在想黑滋爾怎麼能聽懂和外語差不多的方言。

不僅黑滋爾聽懂了,千黛也聽懂了,就隻有他跟個弱智一樣,有種村裡人進城雞立鶴群的錯覺。

千黛一腳一腳狠狠地踹著石碑,把立在土裡的石塊踹翻了還不解氣。

她指著陶靜父母的鼻子罵道:“你女兒可憐,我們就不可憐了?我們招誰惹誰了?你的狗女兒是我們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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