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溺轉頭向財務總監那邊望了一眼。
方才還坐在門外的人, 就在他們談話的短短幾秒時間內不見了身影, 房門緊閉。
自打進入員工宿舍後, 安善美就一直在左顧右盼, 顯得極其不安,就像是一個覺察到自己被班級集體排斥的小孩子。
安享樂留意到胞妹的異樣, 關切地詢問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如同一隻受到驚嚇的兔子一樣, 安善美猛地抬起頭,接著不安地左右掃視:“總覺得……那些員工好像不歡迎我們。”
楊賢說:“不歡迎?沒有啊, 他們見到陳溺都挺熱情的。”
程幾何道:“善美妹妹對彆人的情緒比較敏感,應當不會是空穴來風, 你再具體說說。”她摟住安善美的肩膀。
安善美說:“嗯……他們, 好像藏著什麼東西一樣, 不想被我們發現。”
顧衍:“這麼說來, 我們剛才碰到的兩個員工確實是主動打完招呼後就匆匆走掉了,根本沒給我們搭話的機會。”
陳溺打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員工攀談,自然也沒留意到顧衍說的現象。
聽到他們提起後, 回想起來確有其事, 感覺有哪裡不大對勁。
秦歌不解:“藏?他們有什麼好藏的?”
陳溺:“當然是藏他們有的,我們又感興趣的東西。”
穀阿羽說:“你是說……那些歸來的亡者?”
楊賢:“哪有在藏啊,這不, 不還牽出來溜達呢。”
黑滋爾直白挑明陳溺話語中的含義:“是在替那些亡者掩藏某個秘密。”
陳溺頷首。
程幾何不大能肯定地問:“他們是想要保護那些逝者嗎?擔心他們所掩藏的秘密被我們發現後,會對那些逝者下手?”
陳溺:“嗯。”
短短兩日,那些人已經陷進去了。
他們嚴防死守的秘密與危險二字脫不開關係,如果沒有危險性, 他們就不會急於掩飾。
即便如此,那些人甘之如飴,明知是深淵也要閉著眼睛往裡跳。
陳溺不大能理解,付出自己的生命也要維護區區假象,真的值得?
因為並不強求員工在遊戲期間繼續工作,所以辦公樓裡隻有那些死而複生的老員工,且大多集中在藥研技術組樓層——
三樓。
辦公樓的電梯與員工宿舍的電梯是一樣的,電梯廂的牆壁與門皆是鏡麵,現在被紅布蒙著,燈光渲染之下,整個電梯廂都樣似充滿了淡紅色的氣體一般。
即便知道這麼做是為了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可依舊無法打消呆在這紅色小箱子裡的人心中的不適與壓抑。
藥物實驗室,入目是一片潔白,一層不染,隨處可見有精密的儀器。
除此外,還有四個人。
那四個人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身著一體隔離衣,臉上也戴著防護麵罩,他們圍在一張桌子邊上。
陳溺幾人站在實驗室的玻璃牆壁外,牆壁內的畫麵仿似一張定格的照片,實驗室裡的四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黑滋爾:“有腐爛的味道,比昨天在街上聞到過的重上一些。”
程幾何貼在玻璃上:“那幾個人在裡麵做什麼呢?”
陳溺說:“什麼也沒做。”
隔著一道玻璃也能看出來,實驗室裡的儀器設備全部處於關閉狀態,根本沒有被打開使用過,那四個人手裡也沒有拿任何記錄數值的工具……隻是單純地站在那裡發呆。
他們一一檢查過幾個樓層的辦公區域,辦公樓裡的亡者數量與昨日持平,並沒有減少。
在檢查二樓的辦公區域時,黑滋爾忽然在換衣間外停住了腳步。
陳溺:“嗯?”
黑滋爾說:“腐爛味是從這裡麵蔓延出來的。”
聞言,陳溺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磁卡,IC卡通過了門禁係統的識彆,“哢”一聲細不可聞的輕響過後,鎖舌彈開。
換衣間裡空無一人,一排排鐵皮櫃貼著牆壁羅列開來,而中央空出來的位置橫放著成排的座椅。
楊賢環視一圈:“挺乾淨的啊,你是不是聞錯了?”
黑滋爾走到鐵皮櫃前:“櫃子裡麵,012、024、036、037、049……”
陳溺跟在他身後,拿著手中的磁卡將他念出的那幾格衣櫃的櫃門一一打開,鐵皮櫃的櫃門內側蒙著紅布,紅布下有鏡子,櫃子裡麵無一不是放有脫下來的衣物。
修哉從012櫃子裡撿出來一條黑色的秋褲,吸引他注意力的是褲腿那裡一塊圓斑似的濕潤痕跡。
秋褲翻過來,露出裡麵那麵,隻見布料上黏有黃色膿水一樣的黏液,散發著腥臭味。
程幾何呲牙咧嘴,嫌惡道:“……是我想的那樣嗎?”
托拜厄斯冷不丁地出聲,打斷她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聯想:“不是。”
眾人將每一個打開的櫃子裡的貼身衣物翻出來檢查一遍,穀阿羽手裡拎著一件淡藍色的襯衫,襯衫被熨燙的很平整,可內側卻沾有或多或少的粘稠的乳白色黏液,部分黏液上還沾著灰黑色成塊的軟物。
陳溺皺著眉頭,衣物裡的內容引起不適。
“那些是什麼?”他問。
黑滋爾:“腐爛的碎肉與分泌物。”
“呃……”安善美正拿著一件連衣裙在檢查,聽到黑滋爾的話,立刻將手中的衣服丟到了地上。
安享樂站在她身邊,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並不是在看躺在地上的那件連衣裙,而是在看安善美。
毫無疑問,那些衣服是歸來的逝者們換下的,除了他們,目前沒有員工逗留在辦公樓內。
秦歌:“那些人在腐爛嗎?”
陳溺點了下頭:“應該是,或許……就是為了避免發生腐爛,那些東西才會選擇去吃人。”
遊戲倒計時不僅僅在逼迫活著的玩家,同時也在逼迫那些已經死去的人,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要吃人。
要麼就會像他們看到的這樣,被腐爛侵蝕,直到重新變成屍體。
程幾何:“可是黑滋爾在公寓裡沒有說聞到過腐臭味,那裡也有很多死而複生的人啊,為什麼會不同?差彆在哪裡?”
差彆在……
緘默不過兩三秒,陳溺便開口給出了一個可能性:“差彆在員工宿舍裡的那些有彼此牽掛的人陪伴著,辦公樓裡的人沒有。”
回想起來,昨天黑滋爾在街上也有提到過,到處都有腐爛的味道。
那些不被人惦記的歸來者,無處可歸,無人可依,他們遊蕩在外,尋找著能用來減緩自己腐爛的受害者們。
邢瑤的臉色登時慘白一片:“那我爺爺現在也和這些人一樣……嗎?”
陳溺:“他們已經死了,死人就應該有死人的樣子,而不是混進活人堆裡,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安享樂身形一晃,無意間被陳溺的話重傷,他想要開口反駁,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原因無外乎是……陳溺說的話是對的。
他們回來了,作為一個看起來活生生的人回來了,回到親人的身邊。
可這樣……究竟是好還是壞?
穀阿羽說:“也就是說,我們要做的,是讓他們回歸死亡?”
陳溺:“……暫時不能肯定。”遊戲說要他們緬懷已故之人,由天氣預報給出的線索推斷來十九世紀那個與死去的人一同合照的習俗。
那些和生者混在一起的死者,也許用合影就能解決,可是……遊蕩在外的那些呢?殺死他們?他們本來就是死人,哪還需要他們動手去殺。
放著不管,等他們自己腐爛也不是辦法,畢竟遊戲有時間限製,也不知道拖到什麼時候,那些東西才會爛到塵歸塵土歸土。
數人走在纖塵不染,明亮且寬敞的過道上。
從樓梯間裡穿來窸窸窣窣的細碎響聲,令路過樓梯間外的幾人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樓梯間的門虛掩著,沒有關嚴實,露出一條縫隙。
那道門本就不該是關著的,它應該是大開著才對,除非是有人刻意為之。
陳溺與身邊的男人對視一眼,抬手指了指虛掩著的門。
接著,他壓低聲音對其他人說:“你們不要跟來。”
說這話不是出於什麼保護同伴之類的目的,而是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樓梯間的門之所以會被關上,就證明在樓梯道裡製造出響動聲的東西不想被發現。
陳溺放輕腳步,跟在黑滋爾身後,橫著身體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樓梯間裡安裝的是感應燈,輕微細碎的聲音不足以令燈光亮起,而窗戶也被紅布遮住,以至於樓梯間內過於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