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驕這一番話沒頭沒腦,說的眾人滿頭霧水。
阿苗忍不住問道:“師父,您這錯了又沒錯的,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呀?”
晏驕重新戴好口罩,將屍體連著喉管、胸腹一路切開,熟練地將連著舌頭的一套臟器係數拔出,再切開氣管給他們看,就見裡麵有許多瘀血。
做完這一切後,她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將口罩拉到下巴處,一臉平靜地對大家說:
“她確實是窒息死亡沒錯,但卻不是被掐死的。”
“什麼?”眾人異口同聲道。
晏驕示意大家上前細看,“剛才我看到她頸部掐痕就覺得有些不對。這種程度的扼傷並不足以致命,而且從她身體其他部位的傷痕來看,凶手掐咬主要是為了獲得快/感,更多是一種發泄的意思。很可能死者不堪受辱,絕望之下想要咬舌自儘。”
說到這裡,晏驕微微垂了眼眸,神情之中滿是悲憫,“然而非常遺憾的是,咬舌最常見的後果就是因為劇烈的疼痛而導致休克,並不會直接死亡。但當時死者處於仰臥位,奮力掙紮中血流倒灌入氣管,進而直接導致窒息死亡。”
死者的舌頭中間靠前一段幾乎斷了三分之一,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眾人都本能的咽了下口水,覺得好像自己的舌頭也跟著疼了起來。
而麵部和脖頸上噴濺的大麵積血痕,也正是舌頭斷麵流出的。
阿苗咬了咬嘴唇,帶著哭腔道:“她得多疼啊。”
仵作房內陷入了長久的壓抑的沉默,好像有什麼東西悄然扼住了他們的咽喉。
良久,晏驕招呼阿苗上前:“來幫我扶著點兒腦袋。”
阿苗依言照做,不過還是有些不解,“師父,既然已經查明了她的死因,為何又要開顱呢?”
晏驕用鋒利的刀片將死者一頭烏發剃掉,小心的將它們束成一把擱置,然後在頭皮上輕輕一劃,淡淡道:“其實我一直都很不解,為何他們沒有大喊求助,即便眾人已經睡了,但鄉間深夜寂靜無比,若他們聲嘶力竭喊叫的話,不可能鄰居一點動靜都聽不見吧?”
死者一共有三人,除非凶手是三頭六臂,能夠同時製住三名死者,否則但凡誰叫幾嗓子都不會這麼安靜,所以一定是有原因的。
比如說,凶手是熟人,死者一家都沒想到對方會突然動手。
“尤其是死者青雀,頸部的掐痕不深,麵部更沒有捂按痕跡,這就說明一開始凶手並沒有阻止她發聲,這顯然是很不合常理的。”
正常女子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會失聲尖叫,奮力掙紮反抗,但青雀身上此類痕跡卻很少。
“除非,她遭受侵害時已經喪失了這樣的能力。”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仵作聽後暗自點頭,確實是這個道理。
晏驕的語氣十分平穩,如同仵作房角落內靜靜流淌的陰影,沉靜中透出涼意。
她小心的剝開頭皮,鋸開頭骨,果然在後腦勺外側發現了輕微骨裂的痕跡。
“顱內有對衝傷,骨裂痕跡大致呈現一種比較平緩,有規律的圓弧,”晏驕在腦海中飛快地進行了一番篩選,考慮到打鬥可能發生的場所,於劉仵作幾乎同時歎道,“鐵鍋邊沿。”
“什麼邊沿?”費濤才一進門就聽見這話,下意識追問道,結果一抬頭就見晏驕手中舉著一坨……腦子。
他的身體有一瞬間僵硬,突然開始後悔不該這樣貿貿然進來。
之前在案發現場嘔吐已經極度不體麵,賭上費家的百年聲譽,他決不可再失態!
世家子們往往都有愛麵子的毛病,從小就被家中長輩們要求處變不驚,費濤自然也不例外,所以在場諸人竟都沒能從他那張俊臉上發現什麼異常。
劉仵作甚至還在心中暗歎,同時敬佩不已:
果然不愧是大人,才短短半日就已完全適應了!
“大人,晏大人發現了許多新的線索,請您過目。”
劉仵作積極招呼道,又指著那兩個盛有最新物證的鐵盤與他看。
費濤的麵皮不易察覺的抽動幾下,在腦海中迅速權衡利弊之後,到底是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在劉仵作期待的目光中掀開蓋布:
一顆心臟。
費縣令:“……”
溫和了三十載的費大人在這一瞬間突然就明白了潑婦罵街的心理。
他張了張嘴,然後悲哀的發現托精英教育的福,竟死活想不出一句酣暢淋漓的臟話……
“這是什麼意思?”
努力壓抑的情緒讓他的聲音聽上去比平時更加平靜,神色也越加冷漠,簡直比劉仵作此等專業人員更為處變不驚。
驗屍已經接近尾聲,晏驕示意阿苗過來接手,自己則整理了思緒後敘述起來。
“對三名死者的死亡場景,我做了大膽的推斷。”
“費大人眼前托盤中擺放的正是秦氏的心臟,”她示意費濤細看,殊不知後者心中瘋狂拒絕,“初見麵之時大人就曾說過秦氏曆來體弱,兒女一項十分艱難,一直到三十歲上才有了女兒青雀。我解剖後確認她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具體來說屬於室間隔缺損,而且是比較嚴重的一種。老實說,她能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並且生兒育女已經很幸運了。”
“什麼缺損?”突如其來的新詞彙令費濤暫時忽視了其他負麵情緒,下意識的追問道。
“在我老家那邊習慣將心臟主體大致分為四部分,分彆為左右心房、心室,秦氏的病簡單來說就是兩瓣心室之間沒長好……平時可能經常呼吸困難、沒有力氣,還可能有頑固的老肺病等等。”晏驕簡單地將病理和病症說了一回,連帶著劉仵作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樣。
“不錯,”費濤又驚又喜,一雙眼睛裡幾乎要放出光來,“之前衙役問過周遭百姓後,說秦氏多年來便是這些毛病,做不得重活,生不得氣。”
“就是這個生不得氣,”晏驕歎道,“所以我懷疑案發當日,凶手來了之後必然做了什麼不好的事,或者說了許多不好的話,激地秦氏當場病發。一開始青雀應該是在後院閨房內的,聽見動靜醒了,披衣起來查看,卻因厭惡或是畏懼凶手而未出門。但後麵母親倒下,她出於本能便出來查看,不料凶手卻將目標轉向她。”
“當時王有為定然也有些無措,一邊是發妻,一邊是女兒,或許他上前阻攔凶手,叫女兒逃命,又或者還在試圖救活老伴兒。青雀往外奔跑,或許是想要喊人來幫忙,但很快就被追上。無奈之下,她隻好就近鑽入廚房,想拿起菜刀嚇退凶手,然而卻反被凶手奪了刀,這也是她虎口處銳器割傷的來源。”
“爭奪之中,凶手的衣服被柴堆撕裂,青雀不甚摔倒,腦袋磕在鍋沿上昏厥,隨後趕來的王有為上前與凶手廝打,被凶手一刀砍殺。”
“隨即凶手將二人丟入豬圈,又將昏迷的青雀拖到石桌上奸/汙。施暴過程中青雀悠悠轉醒,反抗未果後絕望咬舌自儘,然後就被湧出的鮮血嗆死。”
“直到這個時候,凶手才注意到自己的扳指碎裂,匆忙收撿了大塊碎片後逃離現場……”
此時已至傍晚,金烏西墜,暮色從天邊緩緩上湧,執意將天地間最後一點餘暉吞沒。橙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欞斜照進來,壓得低低的,在地上拖出一道又一道細長的陰影,像極了地獄深處爬出來的鬼魂。
晏驕平靜的語氣悠悠回蕩在仵作房內的每一個角落,餘音穿透開著的門窗散出去,直叫守在門口的許倩等人打從心底裡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