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衙役意有所指的話, 葛大壯迅速漲紅了臉,幾次張嘴卻又說不出話來,隻好沮喪的低下頭去, 小聲道:“她, 她真不是壞人。”
晏驕突然想起來一個本該第一時間關注的問題,“你娘失蹤時多少歲?你今年多大?”
葛大壯想也不想道:“五十,俺當年三十九, 今年四十六。”
說到這兒,他這才意識到晏驕想問什麼,忙道:“俺娘, 嗨, 俺娘死的早,現在這個娘其實是俺小姨,她逃難路上幾個孩子都沒了,一直把俺們當親生的。”
說著又重重重複了幾遍,“真跟親生的一模一樣!”
總有那麼多女人在危難關頭迸發出超乎想象的勇氣和毅力,晏驕點了點頭, “單純從這一點來看, 你娘確實挺了不起的。”她又看向杏仁, “說說你婆婆吧。”
大約是同為女性的關係, 杏仁稍作遲疑, 又看了看目帶哀求的葛大壯, 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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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期住在兩國邊界, 杏仁本就會漢話,如今又在鎮遠府一住多年, 如果不看她的長相,幾乎要叫人以為是個純粹的漢人在說話了。
“她脾氣很壞, 當初抓鬮抓到左鄰右舍都是外族人就鬨了許久,還來衙門哭告,顧大人也同她講過許多回,但她就是不聽,家來之後不過半月就將周圍人得罪了個遍。”
杏仁每說一句,葛大壯的腦袋就往下壓一分,卻沒有半句反駁的言語,顯然對自家母親的所作所為也是明白的。
不是沒有不願意的,可像葛大壯的娘王春花這樣鬨得雞犬不寧的,確實不多。
龐牧皺眉,“遠親不如近鄰,縱使打仗不對,這些人卻也是受害者,何苦來哉?”
葛大壯痛苦的抓了抓頭發,幾乎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道:“俺實在沒法子!俺爹和幾個兄弟姊妹一家都是蠻子殺的,俺娘也差點死在他們刀下,俺,俺勸不動!”
他猛地抬起頭,“俺娘拉扯大俺們不容易,她吃了那麼些苦,遭了那麼些罪,俺,俺開不了口。”
龐牧沒什麼表情的道:“可以理解,不過我並不很讚同。冤有頭債有主,人總是要活下去的。”
誰都不容易,但這份不容易並不能夠成為磋磨他人的理由。
葛大壯愣了下,好像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眼前這位定國公身上背負的國仇家恨不知要比自己沉重了多少倍。
他好像被丟到岸上的魚,徒勞的張了張嘴,終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杏仁有些稀奇的看著龐牧,眼神複雜。
“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晏驕問道。
杏仁把視線從龐牧身上收回,淡淡道:“天平三十七年。”
那是先帝在位時的倒數第七年。
頓了頓,她主動繼續道:“他娘不容易,我也難。當時我帶著兒子四處躲藏,人比野獸還可怕,他們殺紅了眼,硬說我們這些邊民是大祿的奸細,我賭這一口氣,索性就過了界,投奔大祿來了。”
“我當時就想著,既然你們不要我們,那我也不稀罕,即便死,也要死在外麵。”
可沒想到,大祿的朝廷竟真的接受了她們,還像照顧本國百姓一樣的對待。
“他沒了婆娘,我沒了男人,認識第二年就湊了一堆兒。”杏仁語氣沒什麼起伏的道。
戰爭令無數家庭破碎,為繁育人口,朝廷也很鼓勵男的另娶、女的改嫁,尤其是這種邊城,由不同種族的成員組建的新家庭更是屢見不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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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晏驕幾乎能夠想象得出杏仁接下來的處境:
葛大壯的母親王春花恨極了蠻子,可她唯一剩下來的兒子卻要娶個女蠻子做續弦!這還不算,那女蠻子竟又帶了一個小蠻子來!
葛大壯看了杏仁一眼,忍不住為母親辯解,“那她最後不也同意了嗎?”
杏仁回了他一眼,沒說話,可一切儘在不言中。
顯然,那位老太太生前沒少為難新兒媳婦。
“你們自己有孩子嗎?”晏驕問道。
葛大壯慘淡的臉上終於有了點光彩,主動道:“有,是個女兒,今年都十三啦,再過幾年也該成家了。”
杏仁卻嗤笑一聲,冷冷道:“先不忙著高興,說不定不是你的種。”
葛大壯一張臉紅中透青,隱約有些怒氣,繼而無奈,幾乎帶些哀求的說:“俺娘都死了,人死如燈滅,還有啥過不去的?難不成你能記恨她一輩子?”
杏仁搖頭,“我說過多少回,可見你是從不往心裡去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她。不吵,也隻不過是為著她是你娘罷了。”
葛大壯又急又氣,可聽到最後一句話,滿腹怒意也就都出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