懵懵懂懂無數年,大巫封在寶石最外層的心頭血終於被這新生的靈智所徹底吞噬。寶石上生出猩紅冰冷的眼,巨大的身軀虛幻如霧氣,矮人的曆史裡或許會這麼記載——不甘於死亡的巨龍自地獄歸來,化為巨大的蛇形怪物,它吞吐著硫磺氣息的霧氣,沒有人是它的一合之敵。
吹噓自己斬殺巨龍的矮人勇士最先被那可怕霧氣吞噬,灰白中隻能聽見他們的慘叫聲回蕩不絕。那怪物當時尚且弱小,被龍骨所桎梏無法隨意離開,隻能守在龍骨之上將一切試圖靠近之人湮滅於霧氣之中。
矮人王意識到這怪物一日日強大,終有一天會擺脫枷鎖毀滅萬物。他們戰勝不了它,卻可以困住它。
他率領最精銳的士兵將怪物拖住,矮人一族的能工巧匠設計出複雜恢弘的迷宮,他們圍繞著戰場日夜趕工建造出堅固而無法逃脫的囚籠,而矮人王與士兵的亡靈不滅,將怪物永遠困在其中。
矮人在那場戰役中失去了幾乎全部的戰士和大部分的能工巧匠,許多技術從從此失傳,僅剩的幸存者們避居深山,從此再不問世事。
從某個角度來說,矮人的記載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謬誤,除了那蛇形怪物不是什麼巨龍的亡靈,也並非被龍骨桎梏無法離開,而是要固守著龍骨不願意離開。
它是蜃珠上生出的靈智,本就是霧氣一般無形無影來去無蹤的存在。雖說那時候尚且無法如真正的蜃一般製造出幾可亂真的幻境,想要甩開矮人王的糾纏離開那個隻有雛形的迷宮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它沒有實體,霧氣一樣的軀殼帶不走那些屍骨,因而便隻能守在原地動彈不得。
它守著那些屍骨,也不知道究竟守了多久,隻知道到了最後那些屍骨已經融在了它的霧氣之中難以分割,在它虛幻霧氣的身軀下生出細密的鱗,靈活的骨。
它不再受到身軀的桎梏,卻也無法離開。
矮人的亡靈實在令人惱火。
那些亡靈被它的霧氣沾染,死前已然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死後也維持著那副模樣徘徊在迷宮之中,強大的執念讓它被這些怪物困囿於迷宮之中,它越是強大,這些亡靈也就越是強大,形成了個無解的循環。
但是它要離開這裡,它一個一個點過那些屍骨,知曉少年人的屍骨還缺了一塊又一塊,它一寸寸掃過矮人王庭最後的遺跡,還執念著要把已經送出去的心臟找回。
保護他。
它承諾過的。
正是這個時候,它盯上了那些鬼鬼祟祟靠近迷宮的家夥。
他們自稱為“玩家”,而矮人亡靈們叫他們是“冒險者”。
它深知一座掩埋著矮人王庭的迷宮會引來多少覬覦,也明白怪物的傳說有時候比起震懾更像是個招惹人的噱頭,而隱藏一個秘密最好的辦法,就是在秘密上麵再蓋上另一個秘密。
它也知道,這些不懼死亡死了一波還有一波的家夥,會是它擺脫這個囚籠最好的機會。
於是霧氣吞吐,迷宮之上生出樹木繁盛花草葳蕤,魔獸無數繁衍生息。
於是毒霧飄蕩使得常人難以靠近,而那些扛得住毒霧闖入的玩家,在看到森林的瞬間,走進霧氣的刹那,已經被拖入了蜃所營造的幻境之中。
一切的危機重重魔獸擋路,森林儘頭精巧輝煌的矮人王庭。
全都是朦朧霧氣所製造出的幻境。
幻影與真實正反重疊,大巫的心頭血賦予它足夠強大的力量,讓它製造出這個幾乎沒有任何破綻的幻境。
就連那些玩家嘴裡的什麼遊戲什麼官方,都被它完全騙了過去。
於是那些玩家就如同那些海上遇到蜃的水手,不知不覺陷進海市蜃樓之中不辨方向,眼前所見亦真亦假,仿佛海上當真有人流如織的集市城樓,幻境的最深處掩藏著無人尋到的寶藏。
唯一的真實隻有那些矮人的亡靈,那些執念著拖住怪物的亡靈不死不滅,無論被殺死多少次都會再次聚集出形體死而複生,但是每死一次就會虛弱一分,前赴後繼的玩家成了最好的刀,一刀一刀把那些亡靈送上死路。
等一等,再等一等。
很快,很快它就可以離開了。
……
“……”眼前的霧氣散去,丹粟眼前仍是那條漂亮又溫馴的蛇,安安靜靜盤在他身邊,閉著眼吞吐出灰白的霧氣。
它的眼睛停留在幻境之中,時刻監視著矮人亡靈的動向。
丹粟嘴巴動了動,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許久之後,他的手落在蛇的頭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撫摸著。
“蜃樓……”他低低念著。
這個靈智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
從蜃珠之中蘇醒。
海市蜃樓。
蛇發出微弱的嘶嘶聲響回應,親昵地蹭過他的臉頰。
“可以了。”丹粟碰觸過翠色的蛇身,這是他的屍骨,又不再是他的屍骨,觸感異常的奇妙。
“已經可以了。”
蛇像是疑惑般歪了歪腦袋,蹭著他的手尾巴纏在他的小腿上。
“剩下的我會找回來的。”霧氣中伸出又一隻手,一把拉住丹粟的手腕。
蛇受驚地回身繃直身子欲要攻擊,又僵住無法動作。
“您找來了。”丹粟笑起來,看著巫璜從霧氣之中走出。
巫璜很順手地從扣住丹粟手腕變成十指相扣,“找不來你可是要哭的。”
他這般說了一句,看著僵住的蛇又歎了口氣。
這大水衝了龍王廟的事情,他可萬萬沒想到會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