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少巍的手臂打著石膏,他看著鄭父的眼睛:“你們終於決定離婚了?”
鄭父忍無可忍:“你就這麼跟我說話?”
鄭少巍嘲諷道:“這話怎麼說的?我都這個年紀了,你才知道我是你兒子?”
鄭父:“我看你是光長年齡不長腦子!”
鄭少巍聳聳肩:“隨你怎麼說,你把他們叫到家裡來乾什麼?終於決定換繼承人了?”
鄭父怒火攻心,罵道:“你是爛泥扶不上牆!”
鄭少巍看著鄭父的臉,這個曾經在他心裡高大偉岸的男人已經老了,就像一顆樹,乾枯發皺,已經沒了生機,卻偏偏還要垂死掙紮。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再也抽不出一根新枝了。
“隨你怎麼說。”鄭少巍態度淡然,“我回房休息了,你們要是商量出了結果就通知我一聲,我立馬走人。”
鄭父大吼:“鄭少巍!”
鄭少巍走到一半,轉身對鄭父笑道:“哦,對了,你還要問我公司的幾個合作案怎麼辦,我牽的頭,還有幾個收購案,好像也是我主導,我還以為你忘了,不過沒事,反正我也忘了。”
“大哥。”鄭姝忽然開口,她還是一臉的從容大方,說話的音量大,卻並不刺耳,“爸是想好好跟你談談。”
剛剛還一臉平靜的鄭少巍再次轉身時,臉上的表情卻堪稱猙獰,他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一句:“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鄭父:“她是你親妹妹!”
鄭少巍雙眼充血地看著鄭父:“是從我媽肚子裡出來的嗎?還是你會生孩子,我和她都是你生的?”
鄭父氣得不停咳嗽,他的雙手在空中不停上下擺動,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的抽搐。
終於幾個站在鄭父身後的兄弟忍不住了,其中一個站出來說:“鄭少巍,你彆太過分了!爸就算對不起所有人,唯獨對得起你!”
明明都是鄭父的兒子,但鄭少巍生下來就是鄭氏的太子爺,是鄭氏的接班人,而他們呢?私生子,就算鄭父會私下補貼他們,但跟鄭少巍根本不能比較,鄭少巍享受了他們不曾有的一切,又憑什麼怨怪鄭父?
鄭少巍卻看著說話的那個:“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說話的那個估計是覺得身邊有人,鄭少巍即便發瘋也不會在這兒發。
他壯著膽子說:“我說爸對不起誰都對得起你。”
這句話還不至於讓鄭少巍發瘋,但他似乎還嫌不夠,又加了一句:“你除了讓爸操心以外還會乾什麼?為了捧那個叫蘇銘的,你花了公司多少錢?我記得當年你身邊也有個跟蘇銘長得差不多的吧?好像是死了?”
他越說越起勁,以前他可沒機會說這些話,那時候鄭少巍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雖然義正言辭,但言語中卻帶著無法忽視的興奮:“蘇銘鬨解約,我看那個跟他長得差不多的,也是因為你這個脾氣才選擇去死……”
死字還沒落音,鄭少巍就已經大步走過來,一拳砸到了他的鼻梁骨上,那一瞬間,所有人都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旁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鄭少巍就已經揪著他的衣領,一拳又一拳地砸向他的腦袋。
“要出人命了!”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其他人才終於反應過來,好幾個人一起才把鄭少巍拉開。
而被揍的那一位已經暈倒了,鼻子也塌了,看來醒了之後怎麼也得去做個隆鼻手術。
鄭少巍掙脫開他們的鉗製,他看著鄭父:“你們商量好了,給我說個結果就行。”
“至於他。”鄭少巍指著被抬到沙發上的人說,“他再在我麵前提到青岑,我就殺了他。”
鄭父終於爆發了:“你滾!從這個家滾出去!”
鄭少巍毫不留戀的往樓上走,然後在十分鐘內下樓,隻是下來的時候手裡多了個包,他甚至很平靜地說:“這裡麵是我的東西,卡和其它的都在櫃子裡,你看著收吧。”
鄭父:“你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了!”
鄭少巍卻麵無表情:“我寧願我是。”
十幾歲的時候,他身邊有雲青岑,而現在的他,身邊除了一些時刻想從他手裡得到好處的吸血蟲以及心懷鬼胎的親戚以外,什麼都沒有了。
他寧願回到十幾歲。
鄭父:“你滾,你現在就滾!從今天開始,我沒你這個兒子!”
鄭少巍最後看了鄭父一眼,然後走出了鄭家彆墅的大門,他站在門口,初冬的風沒那麼冷,卻吹得人心發涼。
他回到了自己曾經給雲青岑買的房子,房子一如往昔,家政阿姨一周過來打掃一次,沒有積灰,跟雲青岑還住在這兒的時候一模一樣,衣櫃裡還放著雲青岑以前穿過的衣服,鞋櫃裡還有雲青岑的鞋,衣帽間裡還有雲青岑的飾品和香水。
每周鄭少巍都會過來看看,一個人在客廳裡坐一會兒。
鄭少巍站在玄關,他換上拖鞋,又去浴室洗了把臉,這才走出來。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他和雲青岑的往昔似乎就在眼前。
他們那時候最喜歡待在客廳裡,雲青岑會躺在沙發上看書,鄭少巍就坐在旁邊抱怨他不理自己,雲青岑就會無奈的坐起來,等著聽他要說什麼。
他們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鄭少巍會聊以後的規劃——他不喜歡聊當下,那時候他年紀輕,就總愛做關於未來的美夢。
但雲青岑卻更愛聊周圍發生的事,周圍有哪些有趣的人。
雲青岑有時候也會對鄭少巍聊起自己的父母,鄭少巍還記得他當年是這麼說的:“我大概隻遺傳到了他們的自私。”
鄭少巍不那麼覺得。
雲青岑自私嗎?
可能在他自己看來是自私的,可鄭少巍作為跟他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從來不這麼覺得,雲青岑對他來說是個很溫柔的人。
有時候看一個人,看的不是他的目的是什麼,而是他為了這個目的做了什麼。
鄭少巍清楚雲青岑的掙紮——雲青岑也曾經掙紮過,即便他從來不說,也不袒露內心,但鄭少巍看得出來。
青岑是個習慣把一切苦難折磨都吞進肚裡自我消化的人,他不會祈求外界的幫助,然後一遍又一遍的折磨自己,時間久了,他就磨掉了自己屬於常人的感情,隔著一扇門看這個世界。
於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就變得越發無趣。
每個人都在找自己生存的意義和價值,鄭少巍找到了,可雲青岑沒有找到。
鄭少巍無法想象,當雲青岑知道他身邊有蘇銘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也無法想象他為了蘇銘授意公司搞輿論戰攻擊青岑時,青岑又是什麼樣的表情,每次想到這裡,他就恐懼得渾身都在發抖。
他怕見到雲青岑,但又無法不去想他。
可能他早就該死了。
至少那樣的話,在雲青岑心裡他還是當年那個人。
而不是現在這樣,麵目可憎。
鄭少巍拆了手上的石膏,他並不覺得疼痛,好像他早就麻木了。
如果雲青岑在他麵前,他能剖開自己的胸膛,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他看,但雲青岑不會見他。
他罪孽深重,卻沒法贖罪。
鄭少巍摸著自己的手臂,剛接好不久的骨頭還很脆弱。
他伸出自己的另一隻手。
一聲脆響之後,鄭少巍彎下了腰。
他埋著頭,咬緊了牙根。
沒人會知道他在自我懲罰。
但隻有這種疼痛,才能把他從絕望的深淵暫時拉出來。
鄭少巍忽然喘了一口氣,他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一滴水落在了他腳下的地毯上,暈染一點深色印記,又很快消失無蹤。
——
“怎麼了?”雲青岑聽見了響聲,他尋聲望去,新來的設計不小心打倒了水杯,水杯質量不好,在地上四分五裂,到處都是玻璃渣。
林苗連忙說:“我馬上去收拾!”
然後她站起來,迅速跑向雜物房,拿出掃把開始清理。
雲青岑坐在斜躺在沙發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然後他走出公司,準備去找周旭堯。
隻是他剛剛下樓,就在樓下遇到了剛走到辦公樓大廳的秦毅。
秦毅看到他的時候,表情慢慢變得溫柔起來,他穿著一身正式的西裝,顯然剛從某個會議下來,雲青岑也不急著去找周旭堯,看到秦毅以後就熱情的打了個招呼:“你怎麼過來找我了?”
秦毅走到雲青岑麵前,從來都沒有表情的臉隻有在雲青岑麵前才會有笑容,他微笑著說:“正好路過,想上去看看你。”
這種謊話雲青岑從來都不拆穿,他隻是說:“我下班了。”
秦毅:“賞臉一起用餐?”
他一本正經,風度翩翩,像個在老派家族被陶冶大的紳士。
雲青岑笑道:“那要看你請我吃什麼。”
秦毅挑眉:“龍肝鳳髓?”
雲青岑:“你能端上桌我就吃。”
秦毅的笑容更溫柔了:“走吧,我已經訂好了,吃法餐。”
雲青岑:“廚師是法國人嗎?”
秦毅嚴肅道:“當然。”
用餐的時候,秦毅跟雲青岑說了自己最近的打算:“我打算在國內常住。”
雲青岑對秦毅住哪兒不太感興趣,他喝了口酒以後說:“不回去了?”
秦毅放下刀叉,抬起頭看雲青岑的眼睛,他冷漠的眼睛隻有這時才有溫度:“你想我回去還是不回去?”
雲青岑:“你這是作弊,彆把問題甩給我。”
秦毅笑容的幅度大了很多:“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想離你近一點。”
雲青岑看著他。
秦毅收斂了笑容,他認真地看著雲青岑,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當年我錯失了機會,現在不會了。”
雲青岑內心毫無波瀾。
他當年根本就沒給過秦毅機會。
看來人都一樣,都是擅長自我感動。
雲青岑朝秦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