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芊一臉懵逼,下意識嗅了嗅腦袋上蓋著的外套。
還真有股香味兒,洗衣粉的香味兒。
噗嗤笑出來,一把扯下他的外套往他懷裡扔:“喂!你這人也太幼稚了,我就開個玩笑,還當真了,臭不臭的你自己不知道嗎?”
“嘿!”
這種小計倆確實耍不到他,但為什麼顧芊說出來就很容易讓人氣到。
他好笑,即刻間又在她額頭上彈了一瓜崩,引來顧芊一大波怒意盈盈的瞠目。
捂住腦門,咆哮:“你有病啊!說話就說話,彆動手動腳!”
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在顧芊麵前手有多動症,蔣海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繼而聳聳肩,抱歉道:“行,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我看是下次還敢吧!
顧芊橫他一眼,沒等蔣海朝穿好外套便扭頭跑路。
蔣海朝猝不及防去拉人,眼底陡然闖入一片異色。
被保養地極好的一雙手細白如瓷,指節纖長而修致,隻是手背處那幾道紅色格外刺目。
破皮了。
蔣海朝心尖兒跟著這一抹紅狠狠跳了跳,頓生愧疚。
說出的話卻不怎麼討喜。
“你不是一直乾粗活嗎,這手怎麼比文工團跳舞的女同誌還嫩?”
顧芊:“……”
粉唇抿出一條沒有溫度的弧度,奮力甩開他,冷哼一聲,語氣沒方才那麼好了。
“文工團跳舞的女同誌皮膚多嫩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挺嬌貴的,你以後少欺負我,不知道女孩子很容易受傷嗎?一點紳士風度也沒有。”
她的話有如有實質般叮鈴當啷落在地,砸地蔣海朝耳根子充血一樣熱。
“你……我……”
他煩躁地踢開腳邊一顆無辜的小石子,不知道如何反駁。
畢竟她說得好像挺有道理。
可他蔣海朝啥時候被女同誌說過“不紳士”?
他雖然是“公子哥”,向來對女同誌都是尊重的,也就顧芊能讓他反常得逗弄逗弄。
反常……想到這兩個字,自己都笑了。
確實挺反常,幼稚得很。
覷一眼顧芊氣鼓鼓的側臉,跟河豚似地圓滾滾。
抬手揉了兩把頭發,嗓音軟和下來:“那你到底答不答應?二十塊錢要不要?”
顧芊餘光偷偷瞥他一眼,不著痕跡地收回。
不要,覺得虧了,畢竟二十……要的話,未免顯得沒出息了點……
可生活質量都保不住,還要什麼麵子……
後槽牙咬了一咬,瀑布一樣的黑發傲嬌地往後一甩。
“看本姑娘心情。”
“……”
*
一不小心又收獲了二十塊錢,顧芊回家的速度是一百二十邁,心情是美呀美滋滋。
回去繼續編撰菜譜,美美的睡上一覺……
然而今天這晚實在睡得不太踏實,顧芊的夢裡全是蔣海朝那張討人厭的臉,叨叨叨像蒼蠅一樣纏繞著她。
“多給點肉!”
“……”
拖著疲憊的身體起床,看著一桌子的清湯寡水,顧芊真是一點好心情也沒有了。
撈起一勺稀稀拉拉的小米湯:“媽,咱家是真的沒錢了嗎,天天吃這些東西也沒營養啊,我兩個侄女還在長身體呢,怎麼不吃點好的?”
顧芊雖然每天下班都能帶一飯盒的食物,可一家子九個人,一盒飯能抵什麼吃,頂多每個人嘗嘗味兒,實際上還是得靠張麗華做的飯菜填飽肚子。
她中午能在食堂裡開開葷,家裡三個嫂嫂和小侄女可沒她這福氣啊。
“快了快了,你哥還有幾天就發工資了。”張麗華嗬嗬笑,遞過去一隻水煮蛋:“我家閨女最近又累又沒吃上好的,等你哥發工資之後,媽就去副食店買隻雞給你補補。”
“謝謝媽!”顧芊高興地挽住她胳膊,“不過咱也彆總花哥哥的錢,我上個月的工資也快發了,到時候拿我的錢去買雞,哥哥的錢就讓嫂子們自己買肉,給我兩個侄女也補補。”
言落,嫂子們就跟看鬼似地望著她。
哪回工資發下來,這小妮子不變著法想搶走?
這回居然如此大方?
嘖,這人一旦懂事起來,真就跟變了個人似地,好邪乎——
張麗華沒好氣地瞪幾眼三個兒媳婦,轉而笑眯眯地揉了揉自家閨女的腦袋。
“你彆想這些,該是你的就是你的,媽都給你留著呢!家裡再難那也不是你的問題,一切有媽在呢哈。”
顧芊乾笑兩聲,迅速喝光一碗湯,盯著三位嫂嫂火辣辣的視線跑去上班了。
她媽張麗華一個勁兒地在後邊喊:“慢點慢點!彆摔著了!”
……
文工團的廣大職工們最近發現,食堂換新廚師了!就連窗口也重新分配了一遍。
左邊兩個窗口,出自沈大軍之手,右邊兩個窗口的菜,出自顧芊之手。
一打聽,原來是因為嚴師傅半年後要退休,於是選了兩個徒弟掌勺,進行考核,但沒說是哪兩個小師傅。
文工團的飯菜是周邊事業單位出了名的美味,嚴師傅退休下台,對眾人來說無疑是個不好的消息。
然而還沒來得及唱衰呢,當大家嘗試幾頓新廚師的手藝後,即刻被折服。
手藝皆在嚴大福之上,尤其是右邊窗口那幾盤菜,往往在食堂開門的前半個小時就被買了個精光,而來晚了的人,隻能吃左邊窗口的菜。
於是每次一到飯點,就能聽到無數哀嚎聲響徹在食堂大廳。
“哎呀!又來晚了!”
“這些人腿這麼長的,我跑著過來咋也沒趕上?”
“以前也沒見這麼多人愛買肉呀,怎麼個個出來碗裡都是葷的呀!”
“彆說葷菜了,素菜都快賣光啦!”
“哎呀,那不是我最愛的排骨燉豆角嘛,這些飯桶,給我留點啊!”
“嘶——彆說了,越說越饞,趕緊幫我看看今天都有啥菜呢?”
右邊的窗口人擠人,排了個滿滿當當,左邊的窗口隻零零散散排著幾個,等到右邊窗口的人排到食堂門口後,進來的職工們才會選擇排入左邊窗口。
因為即使繼續排上去,窗口裡早被買光,豈不是白排隊一場?
顧芊躲在窗口後觀賞職工們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比她想象中誇張多了。
在這樣一個物資貧瘠,缺衣少食的年代,可口的飯菜就跟自行車一樣稀缺,得虧文工團有嚴大福,職工們才能有口福。
如今來了個顧芊,那就更有口福了!
羅彬倒完垃圾回來後笑得喘不過氣,匆匆忙忙洗了把手跑上來。
“哎,你們聽說沒,舞蹈隊有個跳舞的女同誌,瞞著隊裡買兩份飯,夜裡偷摸摸地當夜宵吃,一星期都不到呢,長了五斤肉!據說被他們教導員罰著跑了操場二十圈!可逗死我了!”
“真的假的?他們那些跳舞的女同誌不是最在乎身材嗎,飯量少的很。”
“是真的,剛剛我去倒垃圾,人正在操場上跑圈呢!親眼看見,絕對沒假!”
“哈哈哈——”大家夥歡快地笑起來:“我猜她買的一定是咱們顧小師傅的菜!”
“那可不!”
“這也太逗了!”
幾人聲情並茂地說著八卦,顧芊跟著他們一起笑了會兒,才發現這時沈大軍正坐在牆角,扒拉著爛菜葉,失魂落魄的模樣,瞧著怪令人唏噓。
唉,年輕人,爭強好勝很正常,顧芊完全能理解他的心情,畢竟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隻能怪他運氣不好,偏偏遇到了顧芊,要是換了彆人,現在指不定開開心心當上後廚一把手了。
大概是被顧芊的眼神打量地煩躁,沈大軍不耐地扯下帽子往桌上一扔,大步流星出了廚房。
“顧芊,乾啥去呢?”
“上廁所。”屢見不鮮的借口。
顧芊跳下板凳,跟上沈大軍出了廚房,出門沒走幾步就見他蹲在倉庫牆邊惆悵吐息,窗邊投進的陽光更顯得他身影落寞。
她抿唇,悄無聲息地挪過去,蹲在了他身側。
沈大軍的身體即刻間僵硬了幾秒,過後恢複正常,假裝沒看見她。
走廊上的溫度比廚房涼快,隻是空氣還是粘稠的,像化開了的麥芽糖。
二人沉默良久,顧芊忽然掏了掏褲兜,把早上劉明明給她的水果糖遞了一顆過去:“吃嗎?”
瞥一眼她白皙光潔的手掌,沈大軍黑著臉,冷沉沉的說:“拿走。”
顧芊沒趣地把手收回,故意歎道:“唉,好心當驢肝肺。”
一句話就點燃沈大軍的炸藥桶,分明二十出頭的小夥子,眼下的表情凶狠起來,像蟄伏在山林深處的野獸,令人發怵。
“你不用來我這裡顯擺。”他黑眸深幽,宛如縹緲著魆魆的暗色。
顧芊笑了笑,把水果糖收了回去。
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呢,真不識好心人啊。
吹了吹地麵的灰塵,顧芊一股腦在他身側坐了下來,邊歎道:“咱倆現在雖然是競爭關係,好歹也還是同事吧,沒必要鬨太僵,不管最後這位置落到誰手裡,咱倆也還要繼續共事,不是嗎?”
沈大軍沉默不說話,也不看她,目光逐向遠方,眸色沉若幽潭。
顧芊收回落在他臉上的視線,斂下眼睫:“我能理解你的心理,不過我再怎麼說,你也隻會覺得我在顯擺,在可憐你。”
這難道不就是在可憐他嗎?沈大軍越聽越覺得胸腔裡有股無名之火升起來。
“其實,這事兒我還挺愧疚的。”她本無意搶走他的名額,隻是人都有私心,即使愧疚,她也不可能把掌勺的位置拱手讓人:“你有沒有想過共贏呢?”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沈大軍滿腦子隻有憤怒和不甘,什麼共贏不共贏,他壓根靜不下心思考她話裡的意思,也不屑細究。
尤其是這段時間職工們對他的嫌棄,徹底激怒了他。
“聽不懂?”顧芊彎唇笑了笑,起身拍拍屁股走人:“聽不懂就算了,隻要你彆耍什麼歪心思,我保證,最後咱倆結局都能好好的。”
這是她唯一能提醒她的地方。
盯著顧芊越走越遠的身影,沈大軍最後一根神經陡然崩斷。
幽深的瞳仁深處像猝了毒汁,澎湃的情緒在眸中醞釀著颶風
“除非你死,不然我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是櫻桃綠啊”“莉”“星寶”投喂的營養液!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