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梅啃饅頭的手頓住,詫異道:“同誌,你咋曉得?”
蔣海朝尬笑兩下:“……她在後廚乾活兒,我偶然看見她跟吳紅星來往過。”
她微微鬆下心:“原來是這樣,可不是嘛,那小妮兒老愛纏我家紅星,纏就算了,非要給我們送東西,送就算了,到頭來還要全部搶走,你說,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如果蔣海朝沒意外地聽到當初顧芊的發言,說不定還真就信了王翠梅的鬼話。
暗道你們吳家人顛倒黑白和給自己洗腦的能力真是從老到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深呼吸,身體微微往後仰,他悠然道:“沒事,東西沒了就沒了,人好好的就行,反正你們家吳紅星現在是舞蹈隊的台柱子,遲早會有錢,到時候再買。”
“那怎麼能算了呢!東西送給我們了就是我們的,哪有再搶回去的道理!”王翠梅不讚同他的話:“再說了,那小妮子喊了大波人來我們家搶,我們吳家臉麵都沒了,東西要是不回來,我們老兩口還怎麼在七裡巷生活下去!彆人還以為我們老吳家多好欺負哩!”
搶東西事小,丟麵子事大!
不對,搶東西事也大!
那縫紉機和收音機多貴啊!又要票又要錢,他兒子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猴年馬月才能攢到?
“反正這事兒跟她沒完!”
蔣海朝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另一個地方。
原來顧芊住在七裡巷啊,那個地方他有印象,以前倒賣糧食的時候去過,典型的“貧民窟”,居住的人員魚龍混雜,房屋道路擁擠,環境惡劣。
“你們家有幾輛自行車?”他問。
“就一輛,我家紅星騎著呢。”
“吳紅星不是一直待在文工團嗎,自行車也被搶了?”
“沒呢沒呢,不過那小妮子發狠話了,說是讓我們等著,自行車她不會放過,可那哪行啊,我家紅星天天都得靠自行車上下班,這年頭,沒有自行車連對象都不好找!”
其實她少說了一句話:這年頭,沒有自行車,找乾部對象可不好找!
蔣海朝微彎起唇角:“她能搶走縫紉機,就肯定有膽量搶自行車。”
“這倒是。”王翠梅點點頭:“我是想著……要不乾脆讓我兒子把自行車處理了,扔了也比給她強!”
按照王翠梅的性格來看,她說的處理,多半是“賣掉”,她不是個會吃虧的人,隻是礙於蔣海朝是外人,沒把話說得那麼直白,畢竟這年頭私人買賣犯法。
他挑眉,指尖在桌板上輕叩三下:“所以……你們特意來這裡,就是為了讓吳紅星把自行車‘處理’掉?”
“不止,她搶了我家那麼多東西,這口氣我可咽不下!非得讓紅星治治她才能出氣!”
說著說著就得意起來了:“你是不知道,那女混混多聽我兒子的話,叫她喂雞,她絕對不會去攆狗!我就不信治不了她!”
她講得起勁,後來乾脆把顧芊當年在她家裡的“遭遇”當作樂子一樣全盤托出,沒注意到蔣海朝越沉越黑的臉。
……
王翠梅和蔣海朝一直在食堂聊了一個小時,期間吳國年化身一個沒有感情的乾飯機器,愣是把三人份的早餐一滴不剩地吃了個精光。
蔣海朝眉梢一動,按下心中不快。
除了拿捏顧芊的故事以外,王翠梅還講了他們老吳家今後的打算。
說是他們不能要女混混當兒媳婦,至少也要乾部家庭出生的女兒才配得上吳紅星。
還打聽蔣海朝是什麼職位,一聽是坐辦公室的,殷切地讓他介紹幾個模樣好家室好的女同誌給她兒子。
蔣海朝麵色不改地應下,時間一到,便帶著兩人前往舞蹈隊。
其實他跟吳紅星不熟,因為顧芊的緣故,暗地裡了解過他。
吳紅星對外的形象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聰明勤奮的“天賦型”舞蹈員,素養高,人品好,脾氣溫柔相貌出眾,討女同誌喜歡,神秘的家室更讓他的“履曆”添上一分精彩。
而今天,他的“神秘麵紗”,怕是不得不被掀開了。
練舞房裡飄飄渺渺地傳出舒緩悅耳的交響樂,伴隨陳立秋有節奏的數拍子聲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對,手臂抬高,脖子拉長,挺胸,收腹,臀部夾緊,讓我看到你們的肌肉……”
“噠——”
強勁的光線一束束灑進屋內,好奇張望的一張張臉被金光照得斑駁。
蔣海朝突然的出現驚擾屋內一眾小天鵝,音樂還在繼續,跳舞的人短暫地停頓兩秒,過後當作什麼也沒發生繼續舒展身姿。
“你怎麼又來了。”陳立秋眉心一蹙,疾步過去把人拽出屋外。
男人輕輕鬆鬆掙脫開她的禁錮:“今天我來可是有正事兒。”
“什麼正事兒,出來說。”上回來莫名其妙把吳紅星絆倒,這次來又整什麼幺蛾子?
蔣海朝不理會她,避開她又要纏上來的掌心,黑眸浮起熠動的光芒。
他輕抬眼皮,衝人群裡高喊一聲:“舞蹈隊的吳紅星同誌,在不在?”
吳紅星滿臉陰鬱的從隊伍中央走出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找自己,但絕對沒好事。
“怎麼了?”他迷茫道。
男人手揣褲兜,兀自浮起抹戲謔的笑,漫不經心道:“沒什麼,你爸媽找你。”
果然,借著燦爛陽光,蔣海朝看見某男驟縮的瞳孔,連帶著耳鬢兩側的寒毛都豎立起來。
聽聞吳紅星的父母出現,人群裡驟然鬨成了一片。
吳紅星的爸媽!吳紅星神秘的父母出現了!
期待的眸子火辣辣的投向門外,小天鵝們這下也顧不得會被教導員責罵,停下舞步往室外挪。
陳立秋視線往隊伍裡逡巡一圈,半數人收斂了動作,縮回去假裝努力練舞,另一半膽子大的仍然沒舍得收回目光。
話落,她就要說什麼,便聽屋外傳來一道淒厲綿長的哀嚎,撞得眾人耳瓜子嗡嗡叫。
“紅星!紅星!是媽啊,你快出來!媽有事找你,天大的事兒!”
嗓音顯然焦急,但這樣渾厚的氣勢,還是從女人嘴裡發出,眾人心下了然,吳紅星的母親斷不可能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
須臾,落在吳紅星身上的表情,裹挾了幾絲滑稽,那些喜歡他的,不喜歡他的,無一不像看猴兒一樣望向他。
大家眼睜睜地瞧著吳紅星原本還白皙的一張臉,逐漸從蒼白轉為滾燙的熟紅,再順利蔓延到耳際。
這更加坐實了眾人心中的猜測。
蔣海朝忽然轉身走到門口,揮了揮手,吳家兩口子便邁著興奮的步伐踏步進入。
粗布短衫,麵容粗糙,腳上踩著帶泥的布鞋,吳國年的那雙鞋麵甚至打著塊布丁,都是深色,不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到。
典型的勞動人民模樣,不帶任何懷疑,這下大家確信了,吳紅星是普通家庭,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
不是什麼富家公子哥,更不是乾部子女,甚至……他的家境比在場九成的舞蹈員還要貧寒。
頃刻間,湧上吳紅星心坎的,是難堪,是委屈,是比山河還寬廣的自尊心。
王翠梅見到兒子激動地湧上來握住他的手,嚎啕著:“哎喲我的兒啊,我的兒呀!”
語調一聲比一聲激昂:“媽可找著你了!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人群裡爆發出一陣細碎的交流聲。
吳紅星紅了臉,盯著同伴們灼熱的視線大步流星離開。
“教導員,我出去一下。”嗓音沙啞,夾雜著隱忍。
“好,快去快回。”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兀自歎口氣,神色轉為嚴肅:“還看什麼!體態,動作,姿勢,全部給我做起來!”
蔣海朝衝人群勾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笑,陽光傾瀉地打在他英朗的側臉,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又痞又壞,卻驚人的帥氣。
隻一個眼神,便迷得女同誌們神魂顛倒,步伐紊亂,動作頻頻出錯。
好在他跟著吳家人出了舞蹈室。
大門合上,舒緩的交響樂不急不緩流淌在寬闊的空間內,粗陋的叫聲不見,一切回歸於五分鐘前,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
舞蹈室外的空曠場地上,幾個人麵麵相覷,四張臉不同的表情,都很精彩。
某男粗糲的視線上上下下將吳紅星打量一遍,漫不經心地笑了。
“吳紅星,你爸媽找你一趟可真艱難,幸好我順路把人帶了進來,不過你也不用感謝我,好歹同事一場,這點小忙我還是要幫的。”
額跡青筋驟然鼓起一角,吳紅星忍住想要揮上去的拳頭,故作凜然道:“那可真是謝謝你了,蔣乾事。”
三個字被他含在牙齒反複咀嚼,那咬牙切齒的眼神暴露了他的心跡。
蔣海朝悠然地雙臂環胸,唇邊弧度愈發深刻。
他的容貌本就出色,這時再配上意味深長的笑,竟似玉麵的修羅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行,不打擾你們母子相聚,走了。”
頂著背後灼灼目光瀟灑離開,這一地的爛攤子,可就不歸他管了。
當他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範圍,吳紅星積攢已久的怒意終於爆發。
“不是讓你們寫信彆來文工團找我嗎!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值得你們非要闖進來!你們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急促高昂的叫喊聲驚擾了樹梢的麻雀,唧唧唧唧展翅逃遁。
吳紅星很少發火,很少很少,無論是在親朋還是好友麵前,他總習慣於將自己隱藏起來。
可現在這幅模樣,儼然是真怒了。
他氣得不輕,臉也漲了個通紅,胸膛如綿延的山峰起伏著,一度感覺他好像快要喘不過氣來。
吳家兩口子鮮少見到這樣的他,一時愣在原地不敢說話。
兩人這下才曉得了事情的嚴重性,原來兒子對他們來文工團這樣抵觸。
對視一眼後,還是王翠梅頂著壓力,小心翼翼出聲道:“兒子,是媽不對,可我們也是沒了辦法,實在是顧家太欺負人,我們實在是委屈,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找你的啊!”
顧家人?顧芊?
憤怒閾值頃刻間拉到爆表:“她又怎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張開始感情戲,後麵的感情戲巨多,彆著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