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著,都二十歲的人了,他耍小孩子脾氣我這個當老子的還要慣著哄著?笑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道理!”
“你總找這麼多借口,實際上你就是沒有耐心,你就是不夠愛他!”
“我怎麼不愛了,他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不愛!”
……
一場永遠吵不出對錯的爭執還在繼續,一直持續到半夜,才終於落幕。
身體陷入柔軟的被褥,手腳卻冰涼,捂不熱。
平時沾到枕頭就睡的蔣海朝難得的失了眠,腦海裡天人交戰,時而浮現梁慧疼愛自己的場景,時而又浮現父親對自己的語言暴力和肢體暴力。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麼就成了現在的局麵,父子兩個誰也不肯服軟。
回想當年,其實也是太小不懂事,叛逆心作祟,才會拒絕父親的愛,才會處處忤逆他。
可他實在想不通,不過是頂嘴,不過是不願意聽他的話,到了蔣勝軍嘴裡,他怎麼就成了一個毫無用處的人。
在蔣勝軍的眼裡,蔣海朝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喜歡把孩子說得一文不值。
所以他的口頭禪總是這樣:“彆人家的孩子那麼聽話乖巧,怎麼就你總是忤逆我?”
“你交的都是些什麼朋友?”
“你的成績怎麼一塌糊塗?”
“你怎麼被你媽養成這樣了?”
“你這個樣子,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給人擦鞋都不配!”
不頂嘴還好,一頂嘴,迎接他的,必然是棍棒和訓斥。
蔣海朝的童年沒有父親,青春期有父親的棍棒,可以說很是“完美”了。
如此一來,原本長輩們眼中嘴甜又活潑的蔣海朝,逐漸成了誰都惹不起的桀驁叛逆的公子哥。
最後又收獲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感歎:“你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即使他後來憑實力得到了工農兵大學的推薦名額,還是求不來蔣勝軍的高看。
“彆以為上了個大學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人家如果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會給你名額嗎?”
一句話,讓父子倆之間的關係降到冰點,維持兩人之間的最後一絲線,徹底踩爛在腳底。
……
落寞浸透了他的瞳仁,他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沒開燈的房間,隻能借著淺淺月光,看見上麵貼著的一張獎狀。
這是他高中時期得到的“三好學生”,他頭一回生出想要跟父親和好的念頭,所以抱著獎狀歡欣地等在家裡,等父親到來把獎狀給他。
可等來的,是一句:“這什麼,哪裡偷來的?”
深呼吸,吐出一團灼熱的白氣兒,蔣海朝翻了個身。
所以,後來他就把獎狀貼在了天花板,讓自己每天晚上入睡前都能看到它。
看著它,提醒自己千萬彆屈服,要牢記恨意。
他永遠無法原諒父親。
至於李蕙佳的懷孕……那隻是是個意外,孩子也不是他的,他們倆從來沒有過關係。
簡單概括就是,李蕙佳懷上了彆人的孩子,又賴上了蔣海朝,因為她在長輩眼中乖乖女的人設,大家選擇相信她而不是他。
蔣海朝辯解了很久,沒人信他,就連梁慧,也勸兒子說真話。
正好兩人又在某天單獨相處了一個晚上,誤會就扯不開了。
後來,他徹底擺爛,不解釋不掙紮,默認戴上了這頂“綠帽子”。
因為他又想起父親對自己的傷害,李蕙佳的事便成了他報複蔣勝軍的一個思路。
對他來說,婚姻不過是一張紅紙,紙上寫的是誰的名字,並不重要。
蔣勝軍不是把麵子看得比命重嗎,他不是嫌棄他一輩子沒出息嗎,既如此,他突然很想看看,當蔣勝軍親自發現孫子不是親生的之後,臉上會有怎樣精彩紛呈的表情。
這場婚姻,從頭到尾都是李蕙佳和蔣海朝兩個人各不相同的預謀。
李蕙佳想要他當孩子父親,好,他不在意,他也不介意養彆人的兒子,隻為了報複蔣勝軍。
握緊被單的手掌逐漸攥緊。
深呼吸,凝視那張紅色獎狀,濃烈的恨意在漫天的幻想中,正一點一點瓦解。
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顧芊的麵容。
他在問自己,這樣做,真的會開心嗎,真的會痛快嗎。
為了報複他,葬送一生的幸福。
這值得嗎?
本來他已經決定要擺爛,覺得娶了就娶了吧,最重要的是對抗蔣勝軍,彆的什麼也不重要。
這件事幾乎是最近兩個月支撐著自己走下去的信念。
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再想起這些計劃,快感正一點一點消失。
憑什麼,他憑什麼要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
蔣勝軍值得他花費半輩子的人生去報複嗎?
……
深夜,蔣海朝做了個清晰如現實的夢。
夢裡,他順利地同李蕙佳結了婚。
新婚宴是顧芊掌的勺,飯菜卻很難吃,味同嚼蠟。
他不知道為什麼賓客們都吃得津津有味,他隻覺得每一份菜裡都有苦澀的味道。
他從沒見過顧芊那樣真切實意的表情,她說:“蔣乾事,恭喜你。”
“顧芊……”
他想伸手觸碰她,觸及她側臉的刹那,她如同一陣煙霧,消散在了空氣中。
後來李蕙佳的孩子出生了,滿月宴上,還是顧芊。
她說:“蔣乾事,恭喜你。”
“恭喜什麼?我不想要你的恭喜!”
蔣海朝頭痛欲裂,強撐著疲憊的身體追她,顧芊卻受驚一樣地飛速逃離了這裡,他急得飛了起來,邊跑邊往天上竄。
“顧芊!回來!回來!”
他疾步追過去,追到人後才發現麵前是一個懸崖。
他毫無顧慮地一頭栽下,失重的感覺快要讓他心臟飛出。
落地的一瞬間,畫麵一轉,李蕙佳的兒子長大了。
十八歲,模樣大變,變得很陌生,不像她,也不像他。
十八年的隱忍,他終於把事實告訴了蔣勝軍。
“孩子不是我的,一切,都隻不過是我報複你的工具罷了。”
他笑了,笑得瘋狂,笑得眼淚橫流。
他知道自己有些不正常,他覺得自己有點病態……可看著蔣勝軍大發雷霆的樣子,他覺得好痛快,好酣暢。
暢快過後,隻留一地的泡沫,稀碎地散開,炸開,濺在他的臉龐。
報複過後的日子還是一樣地過,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他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是黑白色的。
青春不再,事業不在,家人不在,他什麼也沒了。
“蔣海朝。”鏡子裡的人忽然張了口,成了四十二歲的他:“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
淩晨三點,他從噩夢中驚醒,再也沒睡著過。
六點,外頭已經開始有了動靜,對麵父母的房間門被打開,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他聽得出來,那是蔣勝軍。
“怎麼這麼早就要去團裡?”
“睡不著,回去處理些公事。”海朝的事情對他還是有影響的。
他罵歸罵,打歸打,兒子終究是自己的骨肉,無論如何,他都希望他好好的。
隻是骨子裡的大男子主義讓他無法在兒子麵前拉下臉道歉或者服軟。
大概又過了十來分鐘,蔣家大門被打開,梁慧站在門口,目送蔣勝軍離家。
“記得一定要去食堂吃早飯,彆餓肚子乾活兒,家裡的事兒你彆管了,我會做好海朝的思想工作,下午早點回家,彆再罵孩子了。”
“你回去吧,走了。”
“好,路上小心。”
蔣家人平時一般七點左右起床,今兒個是例外,梁慧也沒心思再去睡個回籠覺,乾脆到廚房做早飯。
自從蔣勝軍當上部長後,家裡就請了保姆,長年累月她沒做過飯,這回倒是手生了。
白粥水摻少了,成了濕米飯,白菜燒糊了,葉片被炒得焦黑,又揉了麵團做饅頭,結果沒發好,蒸出來扁塌塌的,咬著硌牙。
其實按照她的廚藝,也不至於做成這樣。隻是有心事,心不在焉的,一桌子飯菜就糟蹋成如此。
這年頭糧食珍貴,蔣家也沒有浪費的習慣,該吃還得吃。
乾巴巴地在客廳裡坐到七點,蔣汶和蔣海豐也起床了,吃完早飯兩人就要各回各家,家裡就隻剩梁慧和小兒子“相依為命”。
醒來後,一家四口坐在飯桌上吃早餐,沒有蔣勝軍在場,氣氛難得的十分融洽。
蔣汶偷摸摸地打量自家弟弟良久,囁嚅著嘴唇,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海朝,爸的脾氣就是那樣,你順著毛就是了,彆老跟他頂嘴跟他對著乾,討不到好處的。”蔣勝軍向來強勢慣了,兒子的忤逆對他來說,那就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他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長,在這個時代,也是男性最常見的性格。
蔣海朝今兒個乖地不像樣,捧著飯碗安靜地吃飯,漂亮的羽睫低垂著,在眼窩處投落一片清影。
“嗯,知道。”
“結婚的事情也彆再改主意了,要對女同誌負責,咱顧家的男人什麼都可以沒有,唯有責任心不可丟。”蔣海豐也語重心長地教育弟弟。
“嗯。”他淡淡地應了句,難得不反駁。
梁慧見狀,唇角露出欣慰之色,給他碗裡夾了塊腐乳。
小東升晃著短腿坐在椅子上被爸爸投喂,搖頭晃腦地對蔣海朝說:“三叔~你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才不會被打屁股哦!”
一句話給蔣海朝整破防了,含笑扯開他的肉臉:“連你也來教育我。”
蔣東升咿咿呀呀地在椅子上扭動小屁股,想要掙脫蔣海朝的手,不但掙脫不開,反而讓他捏地更起勁了。
小嘴巴一癟,不舒服了:“三叔壞!我要告訴爺爺!”
蔣海朝壞笑著:“好呀,你去告呀,讓爺爺把你也抓起來打一頓。”
“哇呀呀!”小東升嚇得撲進爸爸懷裡,嚷道:“三叔壞!爺爺也壞!我不要在這裡了,我會被他們打屁股的!”
童言無忌,卻能道破最真實的情況。
連孩子都知道蔣勝軍蠻橫,其他人又何嘗不知道呢。
……
早飯吃完,蔣海豐和蔣汶告辭回家,蔣海朝收拾收拾也準備回文工團,梁慧的念叨聲一直沒停過,一個勁兒地說結婚怎麼怎麼好,打算給兒子洗腦呢。
蔣海朝沒回話,直到臨行前,才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媽,說:“媽,我想通了。”
“什麼?”梁慧認真地望著兒子,期待他接下來的話。
“我不想報複他了。”
梁慧心裡忽然咯噔,美眸蹙起:“報複誰?”
然而蔣海朝再沒有回話,大步流星出了家門。
屋外,陽光粲然,他才二十二歲,他還有大好的人生,他不應該沉浸在報複的快感裡。
他想做的事還有很多,他的追求遠不在此。
*
回到文工團宣傳部繼續一天的摸魚工作,好不容易等到中午,蔣海朝第一個走出辦公室,早早的就在樓梯口等人。
結果一直從同事們去吃飯開始,等到同事們吃完結束回來了,人還沒來。
反而大家對樓梯口百無聊賴踢牆角的男人感到好奇:“蔣乾事,這麼快就吃完飯了?在這裡做什麼呢?怎麼不回辦公室?”
“嗯,坐累了,站會兒。”
他淡淡地應了聲,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剮蹭牆皮。
同事們笑笑後便各回各的辦公室,人來人往走了好一批又回來了好一批。
許多人都注意到了在樓梯口傻站的蔣海朝,紛紛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蔣乾事在乾啥呢,都在那站好幾個小時了。”
“不知道,可能在麵壁思過吧。”
……
跟父親吵架後,心情本就抑鬱,這會兒沒等來顧芊的投喂,更不爽了。
距離下午上班時間還剩十分鐘,蔣海朝頂著饑腸轆轆的肚子撒開腿往後廚跑,得到的消息卻是:
“顧師傅?她今天請假了呀,早上就回家了。”
沒人注意到蔣海朝越沉越黑的臉。
請假了?為什麼請假,請假為什麼不告訴他,害的他白白等一場?
胃部的空空如也使他大腦運轉減速,也沒仔細問為什麼請假,腦海裡隻一個念頭:她請假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至少也要派個人通知他吧?
耍人很有意思是嗎,讓他傻傻在樓梯口等兩個小時很有意思是嗎?
嗬。
被人戲耍過後的怒意在胸腔內翻湧,他冷笑,乘著蕭瑟秋風回了辦公樓,一整天沒再出過大門。
……
這邊,顧芊的情況。
一大早醒過來發現來例假了,內褲染紅了一大半。
想著秉持節約的習慣,換上衛生帶後趁著血沒完全凝固,打了盆水搓洗小內內。
洗完才發現糟了,自己的身體情況好像不允許經期碰冷水,一碰準痛經。
可洗都洗了……她本抱著僥幸心理,匆匆忙忙趕到文工團後,肚子便開始隱隱抽痛。
等到了九點,小腹裡像是有雙手正扒拉她的子宮往下扯,下墜的力量使她直不起腰,整個人即使癱在椅子上,也起不到緩和作用。
到了最後,她已經疼得神誌不清,雙眼發昏,嘴唇發白,冷汗涔涔,總算被大家發現,上前詢問情況。
最後當然沒法繼續工作,得知顧芊生理期到了,今天的菜便由嚴大福攬了過去,讓顧芊請假一天回家休息,明兒個好些了再來。
顧芊萬分感激,可她甚至沒力氣站起來,更不用說文工團離家足有二十分鐘的路程。
後廚除了嚴大福,就隻沈大軍有一輛自行車,是他被選為嚴大福徒弟的那一年,父母和哥哥姐姐攢錢攢票給他買的。
這會兒也不管兩人之間有什麼糾葛,沈大軍直接被嚴大福勒令騎自行車護送顧芊回家,並叮囑:“如果顧芊出了個三長兩短,你也不用來上班了!”
沈大軍:“……”
作者有話要說:“薅社會主義牆角”就是男主的“能力”,應該有人猜出來男主是乾啥的了吧?(所以被他爹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