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海朝眉峰一擰,不快地垂眸睨他:“不然呢?你他媽欠顧家的兩百塊錢是打算不還了?”
“可……可我明明隻欠兩百,你這寫的是三百啊!”
男人不屑地輕嗤一聲:“兩百是什麼時候老黃曆了?三百是利息!”
說罷重重一拍桌麵:“趕緊的,彆磨蹭,吃牢飯和還錢,二選一!”
這事兒由不得他置喙。
吳紅星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鋼筆簽名,右手哆哆嗦嗦,被蔣海朝一個暴栗敲腦門上:“好好寫!抖什麼!”
他委屈地差點飆淚。
自行車沒了,錢也沒了,還被蔣海朝打踹踢罵,有他這麼憋屈倒黴的嗎!
寫完,蔣海朝勾唇將欠條揣進褲兜,睥睨他道:“明天早上來我辦公室按手印。”
說完對著張麗華解釋:“嬸兒,明天下班後等這小子把手印按了,我再把欠條給您送來。”
“哎喲哎喲,那感情好,麻煩你了蔣同誌!”
他毫不在意地擺擺手:“嗐,小事小事,好歹朋友一場,顧芊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
吳紅星的手銬沒給他解開,說是讓他明兒個按了手印再解。
吳紅星眼底陰鬱的能滴墨,咬碎一口牙,今天是沒法回文工團了,隻能回家歇一晚,明兒個還得趕早到辦公室按手印。
蔣海朝貼心地給他推開門,院外,一雙雙眼睛如狼似虎盯上了他,每一隻眼睛都像滾燙的鐵烙,印在身上,帶給他難堪和屈辱。
雙手掩在外套下,悶頭疾步而出。
沒一會兒工夫便跑沒了影。
鄰居們一窩蜂湧入顧家,拉著張麗華問情況。
顧家人忙著招呼蔣海朝和他的倆朋友,沒多少工夫應付鄰居。
張麗華抱歉地把門關上:“不好意思了哈各位,我先招待客人,晚上聊,晚上聊。”
合上門,吵嚷聲隔絕在外。
張麗華熱情招呼三人坐落,對兒媳婦說:“快,安秀,給客人衝三碗紅糖水!”
“哎好!”
“來來來,三位同誌,快坐。你們幫了我們顧家大忙,今天晚上可要留在這裡吃頓飯再走哈!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
蔣海朝回頭,給高澎兩人使了個眼色,兩人立馬會意:“嬸兒!不用了,我們倆還有工作,就不多留,讓海朝在這裡陪你們吧,先走了。”
說罷也不給她開腔的機會,推開門就走。
“嘿!嘿!這倆孩子……”
張麗華想上去把人拉住,蔣海朝發話了:“沒事的嬸兒,他們倆工作忙,我替他們留下。”
人早跑沒了影,張麗華就算想留人吃飯,也沒了法子。
張麗華把上回顧芊買回來的糖果點心裝在小盤子裡招待蔣海朝,兩個孫女沾了他的光,吃得不亦樂乎。
顧芊從沒跟蔣海朝說過她的家庭情況,蔣海朝也是現在才知道,原來顧家足有九口人。
更沒想到的是,她媽如此熱情好客,不止點心糖果,連麥乳精都拿出來泡,生怕怠慢了他。
倒是弄得他難得拘束起來。
兩個哥哥和張麗華在屋裡招待蔣海朝,三個嫂嫂到外邊做飯。
本來顧芊不在家,他們都是粗茶淡飯,可今天蔣海朝來了,張麗華悄咪咪地跑鄰居家裡借肉,跑了好幾條巷子才借到。
蔣海朝這人性格外向,很少怕生,雖然一開始因為張麗華是顧芊的母親,他拘束了會兒,後來聊著聊著,便放開了性子,同他們聊得熱絡。
一直聊到吃飯,還停不下來。
“我家幾個兒媳婦做的菜沒有芊兒做的好吃,你彆嫌棄哈。”飯菜上桌,張麗華謙虛一句。
蔣海朝笑得開朗,完全沒在意的說:“不會,挺好吃的,我說顧芊廚藝怎麼那麼好呢,原來家裡幾個嫂嫂也這麼能乾。”
好家夥,一口氣誇了四個人,幾個嫂嫂笑得合不攏嘴,七嘴八舌地讓他多吃點彆客氣。
暗道這小夥兒不僅懂禮貌,嘴還甜得跟抹了蜜似地。
“你跟我家芊兒咋認識的,好像沒見說過你這號人。”張麗華邊吃飯,邊打量他。
這臉比吳紅星還俊,雖然皮膚沒吳紅星白,但小麥色的肌膚讓他看起來倍兒有男人味,再加上優越的身高和身材,走到哪裡都是妥妥的吸睛人物。
蔣海朝夾菜的手頓了頓,笑道:“也是不久前認識的,因為一些事情成了朋友。”
“說起來顧芊也幫過我不少忙,我這算是回報她了。”
大家都笑了出來:“是哩,朋友之間就該互幫互助嘛!”
說說笑笑,一頓飯吃得氣氛活絡,顧家人對這位長相英俊的男同誌好感飆升,張麗華快把人家祖宗八代問出來了。
“蔣同誌,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二,過了年就二十三了。”
“蔣同誌,你家裡幾口人呀?”
“我有個大哥和二姐,他們都成家了,現在還剩我沒對象沒結婚。”
張麗華了然一笑,心下笑開了花:“那蔣同誌,你在文工團乾啥工作的?”
蔣海朝捧著碗正色道:“嬸兒,我是文工團宣傳部的一名乾事。”
一句話,惹了顧家人好一頓驚訝。
張麗華對他的態度愈發熱烈:“蔣同誌,原來你還是個乾部呢!”
蔣海朝謙虛笑道:“談不上乾部,就是一小乾事。”
“哎喲謙虛了謙虛了!”在顧家人眼裡,乾事可不就是乾部嗎!
而且啊,吳紅星那樣的級彆,一個月都能有五十來塊,蔣海朝這樣的乾部,咋樣不能比吳紅星還差吧?
那指定不能。
被顧家人崇拜的眼神一打量,蔣海朝頭一回覺得,其實捧個鐵飯碗,當個乾事好像也不錯?
張麗華原本就對他熱情,這下更熱情了。
張麗華想給他夾菜,又怕人家嫌棄不衛生,隻好一個勁兒地催他多吃點,多夾點,熱情地讓蔣海朝直呼招架不住。
沒想到更招架不住的還在後麵。
“蔣同誌,你想談象不?”
“咳咳咳——”他總算是曉得顧芊豪爽的性格隨了誰,原來是隨了她媽!
“還……還好,一點點想。”他捂嘴輕咳道,臉都咳紅了。
其實他不是愛臉紅的人,也不是愛害羞的人,可不知為啥,對上張麗華的目光,再大的膽子也蔫兒了……
張麗華笑眯眯地,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那你以前談過沒?”
蔣海朝乾笑:“沒。”
張麗華驚愕地愣住:“真的假的,你長得恁俊,就沒處過對象?”
“真的沒處過。”這話不假,蔣海朝沒撒謊:“我,其實吧,對這事兒不怎麼感興趣。”
“那你對啥感興趣?”大嫂呂安秀好奇地問了句。
蔣海朝看著她,一本正經說:“掙錢。”
掙錢?哎呀,一心撲在掙錢上的男人好呀!最好啦!
不像吳紅星,那男人心術不正,愛把心思花在找女人身上,花花腸子多,小詭計一茬一茬的。
還得是蔣海朝這樣的男同誌好啊,一顆心撲在事業上,肯定沒有閒工夫找女人。
不知不覺,好好的感謝宴,就成了“相親大會”。
“那你現在有想處對象的心思不?”
“有是有,不過……”在眾人期待的目光裡,蔣海朝咽了咽唾沫,踟躕道:“不過這種事情還是得隨緣,不強求。”
顧家老小讚同地點頭:“是是是,對象這種事兒確實得要緣分,緣分最重要。”
最讓人沒想到的是,全程沒發過一言的周小鳳,後來厚著臉皮問了蔣海朝一句:“蔣同誌,那你看……我家小姑子,跟你有沒有緣分?”
“咳咳咳——”蔣海朝這下是真被嗆地咳嗽,咳地滿臉通紅。
張麗華忙給他倒了杯涼水:“哎喲不好意思,咱顧家人說話就是這樣,一點兒不兜圈子。蔣同誌,你是不是不習慣?”
“沒事沒事,這沒什麼,有什麼話就直說,挺好,挺好。”他倒是想跟顧芊有緣分,可耐不住襄王有心,神女無夢啊!
張麗華捂嘴嗬嗬笑,解釋道:“也怪我,怪我放心不下我家妮兒。蔣同誌,你知道吳紅星之前跟我家芊兒處對象的事兒不?”
蔣海朝眸色暗了暗,點頭:“知道。”
那看來他跟顧芊關係挺好的,要不然不至於把這事兒都告訴了他。張麗華如是想著。
“之前是處過,但老早之前就分手了,他倆鬨掰後啊,我這當媽就一直愁,愁她以後該找個啥樣的人當對象。”
“蔣同誌,你彆看我們老顧家住在這樣的地兒,可我家芊兒從小就被我和她的三個哥哥嬌生慣養到大,彆人吃過的苦她可是一點兒沒吃。”
蔣海朝頷首,表示明白。
他早發現了,顧芊的手,她的皮膚,她的容貌,都宣誓著她從小生活的環境。
即使不富裕,也絕對是被寵著長大的。
“你說,從小被咱老顧家當寶貝寵,咋樣也得找個比咱還疼她愛她的男同誌呀是不?吳紅星那樣的就不行,每回去他家,我家芊兒都被他媽當牲口使喚,吳紅星還覺得理所當然!我女兒那時候被吳紅星迷的五迷三道,誰的話都不聽,要不然啊,我早讓他倆掰了!我至於給吳家那麼多好處嗎?還不是希望他們能好好待我閨女。”
“嗯。”蔣海朝鄭重而嚴肅地頷首:“嬸兒,以後你們可得給顧芊把好關,千萬彆讓吳紅星那樣的男同誌得手!”
張麗華煩愁地擰了擰眉:“是倒是,可也得她聽的進咱的話呀!要是又來個吳紅星,把她迷死,咱口水說乾了也沒用。”
蔣海朝拍拍胸膛:“嬸兒,您放心,既然顧芊跟我是朋友,我也會幫你們關注她,要是有哪個男同誌敢欺負她,我第一個衝上去揍!”
顧家人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哈哈哈——行嘞行嘞!有你這麼熱心腸的好同誌,那咱可就放心咯!”
一頓飯吃得兩邊人都歡暢,吃完張麗華把蔣海朝留了一陣,見天色實在晚,才不得不放他走。
臨走前拚命往他兜裡揣點心,蔣海朝哭笑不得,騎上自行車飛快駛出顧家大院兒。
張麗華在後麵喊:“海朝啊!有空多來家裡坐!”
蔣海朝單手騎車,另一隻手伸出來揮了揮,沒多久便駛出院門。
今晚是屬於顧家人的歡騰之夜,幾個女人洗碗收拾家務,張麗華跟鄰居們嘮八卦,顧民顧業帶著女兒和侄女在院子裡玩自行車。
小家夥出生到現在,見到自行車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不用說坐。
趁著晚間的空閒工夫,顧民騎著自行車載倆小姑娘上街晃悠了一圈。
顧靜年紀小,坐在前頭。
顧業跟在自行車屁股後頭馱著顧安的背,免得她摔下來。
兩個小家夥激動壞了,唱著學校新教的歌兒,享受初冬清爽的風。
……
午間,陽光大作,軍區大門口。
“早知道文工團有你這號人,我說啥也不調來臨市。”說罷,陸進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卻作出顧起勇氣的表情,滿眼真誠地望著顧芊:“現在分彆,還真……挺舍不得你。”
顧芊愣了兩秒,繼而略帶嬌羞地笑起來:“沒關係,有緣再見。”
風吹樹葉簌簌作響,靜默幾秒後,陸進舟捏了捏手心,滿手汗。
他嗓音微啞,思來想去才又道:“元旦放假,我去鹿城找你玩,好嗎?”
顧芊微笑,爽快答道:“好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陸進舟如釋重負,按下心中不舍,綻開笑顏道:“行,也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沒必要這麼傷感。最後一天咱痛快地玩一把,我知道東大街有家國營餐廳的鹵豬蹄特好吃,今天就去哪兒吃吧,我請你,算是踐行餐。”
“好。”顧芊點點頭,坐上他的自行車:“你先送我去郵局,我想給我媽發個電報報平安。”
“沒問題。”
腳一蹬,十來分鐘就到達臨市最大的郵局。
郵局內,好幾位工作人員都眼熟她,因為顧芊這幾天來了這裡不下三次。
隻是這次進來,她隻是逛了一圈,大概兩分鐘後,又走了出去。
陸進舟在門口等她,出來後,兩人繼續上車準備前往飯店。
顧芊東張西望,總算在附近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後,看到蔣海朝的腦袋。
兩人用眼神交流一番,顧芊不著痕跡地頷首,直到自行車行駛到一處無人的巷尾時,她突然大聲地“啊”了一下。
陸進舟忙不迭停下車,回頭看她:“怎麼了……”
話音未落,腦袋上就被倆壯漢合夥套了隻麻袋。
饒是顧芊也沒反應過來,等到她回過神後,陸進舟已經被人套上麻袋當沙包揍了!
“喂!你們怎麼打人啊!”這是她下意識的呼喊。
說真的,顧芊雖然答應了蔣海朝,要把陸進舟騙出軍區。
可他隻說要把他逮住,卻沒說要揍他。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原諒顧芊有被嚇到。
往前走了半步,伸手想要阻攔,卻被身後一隻大掌撈住腰,連連後退兩三步,直到後背抵上一道熾熱的胸膛,腳步堪停。
顧芊回頭,就與一雙淬著陰冷的眸子對上。
心跳瞬時停滯半秒,良久才回過神。
她眸色焦急,嗓音是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蔣海朝,你們怎麼打人啊!他……”
“怎麼,心疼了?”
他滿眼猩紅,把顧芊嚇了一跳。
被那雙深邃如幽潭的眼睛注視,顧芊有種被他看穿了的感覺。
可她又不喜歡陸進舟,怎麼可能心疼,隻是他們現在在揍人,不管揍的是誰,即使不是陸進舟,顧芊也不可能當作什麼也沒看見一樣鎮定。
“你有病啊!我心疼什麼?”
話落,蔣海朝眸中醞釀起新一股風暴,偏生麻袋裡的陸進舟還在火上澆油地喊:
“啊——!顧芊!顧芊你沒事吧?顧芊你在哪兒?你回複我呀顧芊!”他以為顧芊也遭到了和他一樣的“待遇”。
蔣海朝眉峰微擰,都“死到臨頭”了,這家夥還關心顧芊,倒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顧芊掙紮著出了他的懷抱,蔣海朝眸色愈發暗沉,一聲厲喝:“打!打重點!”
“啊!啊!”
兩個壯漢的手法十分嫻熟老道,用麻袋捂住陸進舟的腦袋,手腳並用,每一拳都往他身上招呼,隻要不打臉,壓根看不出被揍的痕跡
不得不說,手法很高明。
顧芊略帶不安的站一旁看,心臟撲通撲通跳。
蔣海朝今天情緒不對勁,她不敢出聲,免得又惹來他一頓陰陽怪氣的話。
最後隻能轉過身,捂住耳朵不去聽陸進舟呼喊自己名字的淒慘聲。
說實話,雖然陸進舟有搞大李蕙佳肚子的嫌疑,這點確實值得該打,可陡然見到戾氣十足的蔣海朝,顧芊心裡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
沒有手表,也不知道陸進舟總共挨了多少分鐘的打,打到後麵,也沒力氣喊顧芊。
他癱在地上□□,聲音哀戚又痛苦。
高個壯漢想扯開他腦袋上的麻袋,被蔣海朝製止:“不想看他的醜臉,拖走吧。”
顧芊正捂住耳朵,沒注意到那邊已經停下。
她思緒亂飛,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還沒站夠?”
顧芊回過神,瞳孔放光,忙回道:“打完了?”
“你好像很高興。”蔣海朝一雙眼睛好像能洞察她的所有心思。
“當然高興了。”在他陰鬱的眼神裡,顧芊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都一個星期沒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總覺得說出這句話後,蔣海朝的臉色沒方才那麼難看。
蔣海朝不知道從哪裡搞了輛黑色吉普,把人扔上了後座,兩個大漢隨之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宛若門神坐在陸進舟身邊。
陸進舟被揍得頭昏眼花,睜眼都沒了力氣,更不用說他的腦袋現在仍被麻袋罩著,顧芊看不見他的五官,從外表上也看不出任何受傷的痕跡,是以不知道她現在具體怎麼樣了。
唯一知道的是,他沒死透……
他兩隻胳膊都被壯漢架住,即使坐在舒服的座椅上,也不得動彈。
而顧芊,她被蔣海朝掄著胳膊上了副座,然後長腿一邁,三兩下進入駕駛位。
“現在去哪兒?”吉普發動後,顧芊揉揉被他握地略發紅的手腕,問道。
蔣海朝嫻熟地操作著方向盤,麵無表情回道:“給你拿行李。”
她眨了眨眼,望著他流暢的下頜:“然後呢?”
“回鹿城。”
汽車緩緩駛入寬闊大道,路上行人紛紛駐足眺望這輛氣派的吉普。
“他呢?”指著後座半死不活的陸進舟問。
手腕靈活轉動方向盤,汽車拐了個彎,蔣海朝輕飄飄瞥她一眼:“你說呢?”
顧芊抿唇,中肯地說:“他可是軍區的人,你們就這樣把他帶走,不會有麻煩嗎?”
而且蔣海朝不是說他父親是組織部部長麼,就這麼帶他走,彆說軍區答不答應,就是他父親,也不可能……
聞言,蔣海朝表情依舊冷冷淡淡,窗外一束陽光灑在他的側臉,給他的下顎鍍上一層冷峭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