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鎏跪在地上, 眼尾有些發紅, 他鄭重地朝顧昀析磕了一個頭, 道:“叩謝大人。”
昔日的好友,煮茶對弈,心心相惜, 哪怕是顧昀析本人, 也沒有料到這樣一個結局。
清源手掩在袖袍底下,握成了拳,再堅毅的心性, 也受不住這樣的雙重打擊。
一夕之間, 妹妹垂危,成為廢人,父親為了保全族人,不得不自戕認罪,他就將要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那種巨大的酸楚和悲痛湧上鼻尖, 清源強忍著不敢吭聲,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一出聲, 帝子再怒,父親的委曲求全都沒了意義。
平白犧牲, 絕非父親想要看到。
之後江家的振興,父親畢生的報複, 都得落在他的身上。
他早覺得自己已足夠強大, 能獨當一麵, 直到現在,才知自己不過也是大家世族捧出來的井底之蛙。
在這些上古神族麵前,依舊是抬不起頭來。
顧昀析幽暗的瞳孔中辨不出情緒,他目光落在江鎏身上,聲音冷肅:“那個黑壇,是何物?”
江鎏沒想著隱瞞,他看著自己虎口上一條蜈蚣模樣的刀疤,沙啞著道:“那是亡妻遺物。”
“爾等出行,時時都帶著這樣的東西?”顧昀析衣袖一拂,那個黑色的壇子便憑空出現在了石桌上,一股莫名的神器威壓彌漫出來,又被顧昀析的氣息給儘數壓製回去。
這一回,江鎏沒有開口回答。
清源拳頭一緊,竭力使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沒有變化。
他闔上了眼。
帝子這話一問出來,他就知道,這次的事情,怕是真沒有那麼簡單。
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他們從出生到現在,統共也沒有見過幾次,父親不敢睹物思人,將這個黑壇放在了外祖家。
清家雖比不得江家勢大,但也是從上古傳下來的古老世家,底蘊深厚,所以這次,也來參加了百花會。
這個壇子,應該就是他們帶來的。
他們是什麼時候將這壇子給沫沫的?
這次的事情,清家可有參與進去?
腦海中隱隱的猜測在這一刻連成了一條清晰而完整的線,清源渾身僵硬得像是一塊石頭,不能動,也不敢動,脊背上貼著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濕。
兒子能想到的,老子肯定也能想到。
妖祖再叩首,道:“此事絕非江家意願,沫沫腦子糊塗一時犯下蠢事,請大人明查。”
顧昀析眼尾描著的紅色越發顯眼,他身子頎長,在三大五粗的江鎏麵前,就顯得有些瘦弱,他掀了掀眼皮,聲音顯得十分不耐,“江鎏,你自己交代,還是要我親自施搜魂術,將江家隨行人等都搜一遍?”
這回的事,顯然讓他怒到了心裡,因此所言所行,絲毫不顧念往日情分。
在顧昀析的眼裡,隻分兩種人,彆人和餘瑤,這兩者相撞的時候,如何抉擇,不需多慮。
搜魂術陰損,對搜魂之人要求十分之高,而且被搜魂之人,神魂動蕩,輕則落下後遺症,重則生命垂危。
江家此次隨行來的,都是天賦出眾的後輩,是江家未來崛起的希望。
顧昀析一句話,就令江鎏沒了退路。
“我耐心不足,你說是不說?”顧昀析眼底蓄滿戾氣,眼神陰鷙,手掌已經朝清源頭頂罩過去。
江鎏猛的閉了閉眼,道:“大人,我說。”
顧昀析淡漠地彆開眼,問:“這個壇子,從前,都放在哪的?”
江鎏麵容扭曲了一瞬,旋即認命般地開口:“這個東西,威力不小,沫沫的娘過世之後,就一直放在兩個孩子的外祖父那。”
“清家家主?”顧昀析目光微沉,問。
江鎏點了點頭。
顧昀析又轉了一下手腕上掛著的佛釧,問:“還有什麼想說的沒?”
大致意思便是:你還有什麼遺言。
江鎏搖頭,麵色沉重,道:“屬下得大人相救,有幸與大人相識相交,今教女無方,釀下大錯,無話可說,隻望大人事後,能將江家一眾送出百花會。”
顧昀析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可。”
江鎏灑脫一笑,手掌拍向自己的頭頂。
“父親!”清源目眥欲裂,想要阻止,卻被一股威壓逼得動彈也不能夠。
關鍵時候,一道妖月與江鎏的手掌相撞。
江鎏驀地睜眼,發現半空中,一男一女飄落,男子手中的一輪妖月格外邪異,帶著些鬼魅螢火,女子一身青衣,身子窈窕,麵容難言疲憊和憔悴,正是被江沫沫用劍重創的餘瑤。
“帝子。”當著外人的麵,餘瑤這樣喚他,她蹙著眉,走到顧昀析身邊,道:“不必鬨成這樣。”
“我已無事了。”
顧昀析狠狠皺眉,將手腕上掛著的佛串轉了轉,伸手扼住她細白的手腕,魔氣化為靈力遊走進她的身體,臉色陡然黑了下來,他心情實在不是很好,已在失控的邊緣徘徊,因此語氣也顯得惡劣:“都成這樣鬼樣子了還無事?怎麼個無事法?還能上場再跟江沫沫打一架是嗎?”
餘瑤張了張唇,啞口無言。
她伸出一隻手,悄悄地扯了扯顧昀析的袖子,微薄的靈氣帶著她的話語聲,流淌進顧昀析的耳裡,“外人麵前,你好歹給我留些麵子呀,等回去了,你再說我都行。”
顧昀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頭一回生出了頹然的情緒。
話說得好,給她留麵子,他焉能不明白,此時給她麵子,就是在將這件事情往小了處理。
他處處為她。
隻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