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尾龍一應該更重視對召喚儀式的研究,不過無論是現實還是係統都已經證實了他的失敗,對方僅剩的價值就在於能否從他的記錄找到其他有關神話的線索。
“我從未見過這樣醜陋扭曲的怪獸,它們群居在地下的洞窟中,像鬣狗一樣結伴而行,不幸的是,剛一見麵,我身後的保鏢就用手電筒的光束徹底激怒了它們……”
從書架上找到的手記上記錄著對方找到妖鬼的過程,也解答了為什麼那天草野朔會拉到兩隻妖鬼的仇恨。
中尾龍一在地下室的手劄上寫妖鬼畏光,現在想想還真狗啊。
“它們一擁而上……死了十幾個人,陽光竟然又奪走了兩隻我的戰利品,由此我明白,它們是被太陽神放逐到黃泉的汙穢之物……”
地下室的兩隻妖鬼大概活不成了,草野朔想,就算一個照麵下沒被警察打死,也有很大可能因受到陽光照射而死。
誰能想到在外物生長靠太陽的世界觀下,竟然會存在一種見光即死的生物呢?
“神明為何指引我來到這穢物的居處?我將被驅逐的怪獸帶回人間,從此必將為天照大神不容,我的信仰將會流浪到何處歸所,又將在何處得到這殘破身軀的救贖……”
安室透將中尾集團曾與泥參會私下勾結的證據收好,走過來問:“怎麼,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嗎?”
“……算是吧,大概。”草野朔的嘴角有些抽搐,啪地合上這本手記,“我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多愁善感。”
他大概徹底明白為什麼中尾龍一會走偏這麼多了。
看這些手記,對方是不是把克蘇魯神話和日本本土神係結合得太好了?明明完全是兩種不同的神係,中尾龍一卻在手記裡將之邏輯自洽,組成了自己的邏輯閉環:
因帶回妖鬼被天照神厭棄,因此需要向外求助,以獲得精神與肉.體上雙重的救贖。
於是他將這種經曆歸結為異端神明的指引,並陰差陽錯地找到了那份遺落的殘篇,與已經失落的拜火教團產生了心靈上的共鳴,將之視為自己重獲新生的唯一道路。
雖然在心裡吐槽對方太會日西結合,最後搞出了完全沒用的操作,草野朔還是將研究手記收起來。
“雖然比我想象中還沒用,但這些東西也不能落在警察手裡。”他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安室透,暗搓搓地挖坑轉移對方注意力,“還是帶回去吧,說不定能廢物利用呢?”
手記上記錄的時間是三年前,雖然並沒有標注明確地點,不過隻要順著中尾龍一的行蹤調查,總能縮小最終範圍。
他將書架上的手記全部檢查過一遍,在安室透審視的目光下抽出與研究有關的那些。手指在觸碰到其中一本時,安靜了許久的係統忽然又在眼前刷出新的提示行。
[叮!檢測到相關道具……是否要收入主線物品欄?]
主線開啟,係統經過升級後,也優化了之前不能控製任務物品自由收放的反人類操作。
草野朔拿書的動作一頓,微不可察地點點頭,那張夾在書中的紙頁經過手指觸碰,瞬間消失在原地。
他看了看這本書的書名,《憑空出現的幻覺-治療與應對手冊》,似乎是一本前兩年才新出的科普向學術作品,作者是有著海外名校學曆的心理學博士景浦參平。
“等等……這本書給我看看。”一直旁觀的安室透忽然出聲道。
草野朔頓了頓,將書遞給他:“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我隻是忽然想到,之前看見過有關這位作者的新聞報道,他在學術界的風評好像有些爭議。”安室透翻開書本很快瀏覽了一遍,“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他的作品……這麼說,中尾先生也懷疑過自己會產生幻覺嗎?”
草野朔懷疑他在扯謊並轉移話題,但他沒有證據。
使用心理學技能可以觀察出對方是否在說謊或是有所隱瞞,但在跑團規則中,這項技能是暗骰,玩家無法查看技能檢定是否成功,需要自行判斷得到的信息是否真實——對於現在的草野朔而言,將技能點用在上麵有些浪費。
即使是在跑團遊戲中,也有很多對骰運沒有自信的玩家選擇放棄這個技能。
“誰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草野朔將這個名字暫且記在心裡。
那本書上有很多概念性的知識被筆圈點勾畫,不過在最後的封底上,卻用淩亂的字跡寫著兩句話:
“一切皆為虛妄。”
“我所追尋者即是真實。”
由於字跡十分淩亂,需要極力辨認才能勉強拚湊出完整的句子。
“很明顯,這本書對他的迷信沒有起到作用。”草野朔吐槽道,“反而讓他在最後完成了自我認知的重塑。”
“恐怕的確是這樣。”安室透搖搖頭,將書本放回書架,沒有多說什麼。
他肯定在藏情報,草野朔立刻找茬:“你的調查結束了吧,是不是該離開了?”
安室透反問:“我想這棟彆墅的所有權,應該還在中尾集團名下吧?”
一種這兒又不是你家,你管不著的委婉說法。
“那我就先說了,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是——”
草野朔故意拖長了腔調,與對方異口同聲道:“地下室!”
“很好猜吧。”他聳聳肩。
安室透笑著說:“隻是巧合而已。”
信你個鬼。
安室透明顯對他有所懷疑,不管今天晚上的偶遇是不是巧合,利用這個以退為進,讓對方繼續當調查工具人也是不錯的結果。
他將找到的手記放進自己的背包裡,又一次踏上通向地下室的階梯。
昔日張牙舞爪的猩紅色地毯已經不見蹤影,鞋跟敲在階梯上,在寂靜的夜晚發出令人不安的響聲。
“我聽說過一些傳聞。”安室透忽然主動挑起話題,“那天警方在這間地下室,發現的除了新聞上提到的碎肉,還有兩隻長相怪異的野獸。”
草野朔腳步一頓,傳聞?
這是公安頭子模糊過情報的說法,還是那兩隻妖鬼最終沒被警方逮到?
……好歹也是日本的官方執法機構,不至於出現這種程度的疏忽吧。
“是嗎?”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時,草野朔通常會選擇反問的形式,“這樣的描述也太模糊了,如果沒有更具體的形容,大概又是哪個小報為了銷量編出的故事吧。”
推開沉重的金屬大門,那條青石板走廊一如往昔,空氣中卻滿是浮塵的味道,證明已經許久沒有人再來過這裡。
分列兩側的四扇鐵門全部敞開著,想也知道,這裡應該是警方著重取證的地點,很難留下什麼有用的信息。
如果是這樣,他們不可能漏掉那兩隻活躍的妖鬼。
草野朔並不意外在新聞報道上看不到妖鬼的信息,但安室透作為理應知道內情的人士也這麼說,這就很耐人尋味了。
安室透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表情:“是當天被調來滅火的消防員在醉酒後向朋友提到的,雖然可能是喝醉後的胡話,但也有一定可信性。”
“你知道的事明明也不少。”草野朔照了照左手邊第一扇鐵門,裡麵空蕩蕩的,隻有擦不掉的血痕乾涸在地麵與牆壁上。
“隻是聽過一點傳聞而已。”安室透道,“而你看起來的確很熟悉這裡。”
左手邊第二扇和右手邊第一扇鐵門後也同樣空蕩蕩的,草野朔看到房間裡那個被愛爾蘭打壞的攝像頭,恍然大悟。
原來是在這裡暴露了啊。
隻有入侵者才需要破壞攝像頭,而留在其中的那顆子彈,則是這東西被人為破壞的鐵證。
如果能進一步確認組織在調查中尾龍一,那安室透懷疑前來調查的他知道內情,的確十分合理。
不愧是能將臥底工作做得如魚得水的男人。
但讓他就這樣直接承認完全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是經驗主義者嘛。”
簡單地查過其他房間,草野朔就走向第四扇鐵門。比起其他三間屋子,站在第四間門口,仍然可以聞到從內部隱約飄來的腥臭。
草野朔在踏進房間的一瞬間,就感到腳底的地麵由堅硬乾燥變得濕軟打滑,他將手電筒的光照集中在腳下,果然發現了爬滿石板縫隙的青苔。
“你對這種情況也有經驗嗎?”安室透這句話絕對暗藏諷刺。
草野朔麵不改色:“當然。”
上次因為急於擺脫妖鬼的攻擊,沒能進入這裡調查,他義無反顧地走進房間——與其說是房間,不如說是一個人造的地下洞窟,潮濕的環境混雜著難聞的氣味,在其中停留每一秒都十分難以忍受。
這條甬道很長,越靠近出口的地方越狹窄,在走過一段距離後,眼前的場景豁然開朗。人造鐘乳石掛在石壁上方,下方是由石板末端延伸出的泥濘地麵。
安室透停下腳步,半蹲下身,草野朔回過頭,看到他撥開潮濕的泥土,從中扯出一小截血跡斑斑的白骨。
“看來他們的搜查不太細致。”草野朔將光束集中到他手上,還沒忘記在嘴上煽風點火,“竟然遺漏了這樣的證據。”
事實上,警方在這個人造洞穴中發現了不少骨頭。安室透垂下眼睛,當看到鑒定科給出的結果是動物骨骼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但他手上這截不一樣。
“這是人類的椎骨。”他輕聲說,豐富的經驗足以讓他根據骨頭的特征迅速做出判斷,“看來中尾先生的確有不少秘密。”
除了他在研究的神秘信仰,還有警方內部與集團勾結的那些蛀蟲。
“嗯?我還以為是動物的骨頭。”草野朔彎下腰,平靜地掃過那截還殘留著乾肉的白骨,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和愛爾蘭也曾差點成為其中一員,自然不難想象之前踏入陷阱的倒黴蛋們是何種下場。
他轉過頭,從口袋中拿出翻牆時撿的那粒石子,向黑暗中用力丟出,石子打到堅硬的牆壁,在洞穴中造成一陣微弱的回音。
回音之後,洞穴中沒再發出其他聲音,妖鬼能夠活動的區域隻有這麼大,應該不至於有還有漏網之魚潛伏在黑暗中。
手電筒的光芒落在洞穴角落,那裡放著由乾草、碎布片和分不清是什麼東西的組織構成的巢穴,看這種狂野的畫風,也許是妖鬼自己築的巢。
草野朔踩著警察留下的腳印走過去,愈發濃烈的惡臭令他不由得掩住口鼻,從中小心翼翼地挑出一截骨頭碎片。
他將碎片展示給安室透:“這種呢?”
對方眯著眼睛辨認了一下:“是……動物的骨頭。”
這就說得通了。
“按最可能的情況推論,他平時用動物喂,偶爾拿人加餐……”草野朔摸著下巴,講了個冷笑話,“這是什麼新型科學喂養法嗎?”
很遺憾,在場的另一個人並不打算為他捧場。
“所以,這裡曾經真的豢養著兩頭野獸。”安室透肯定地看著他,“我很好奇,那究竟是多麼怪異的動物?”
就是長了尖牙利齒的伏地魔的無鼻臉再醜化加強版的模樣吧。
草野朔認為這是個很方便又通俗易懂的比喻,但很可惜,這個世界目前還沒有《哈利O特》係列電影與的消息。
他在陰暗無光的洞穴中繞了一圈,確定其中沒有妖鬼的蹤跡,這兩隻妖鬼也沒有留下什麼後裔之類的奇怪發展,才對安室透道:
“你不會堅持要在這個地方談話吧?”
夜還很長,草野朔的注意力卻已經從中尾宅轉移到密室中找到的那張紙頁上——這棟宅邸中隱藏的秘密,他已經拿到那些自己用得上的信息,其他剩下的都交給組織或是警方頭疼就好了。
對於眼前這個應付起來很麻煩的調查工具人,用完就丟的欲望逐漸占據上風。
“你的情報也很奇怪。”他靠在樓梯扶手邊沿,開門見山道,“隻說有怪獸,其他卻一概不提,難道喝多了酒的醉漢還記得什麼能說,什麼絕對不能說嗎?”
既然安室透確信他知道之前的事,恰好他也篤定對方掌握了警方到來後事態發展的情報,不如趁機做一個公平的交換。
“後麵那些聽起來隻是完完全全的醉話罷了。”安室透麵不改色,“如果你想知道,他後來聲稱,那兩隻怪物被在場的警察及時擊斃後,就那樣以奇怪的方式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
對於普通人來說可能十分難以置信,不過對草野朔而言,他隻是略作思考就接受了這樣的可能性。
而且如果是這樣,那安室透先前表現出的,對妖鬼情況的一知半解也有了答案。
除了當時在場那幾個人的證詞,根本沒有其他可以證明這件匪夷所思之事的證據,警視廳的高層對此恐怕也半信半疑,無法達成統一。
“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真是令人意外。”草野朔真誠地感歎,“就算是親眼目睹,也會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吧。”
安室透問:“你相信這種說法?”
該回答信還是不信呢?
在對方懷疑的目光下,草野朔回答前仔細地想了想。
“隻要親眼見過那種扭曲的生物竟然真實存在於世,對於在它身上可能發生的其他古怪現象,也會覺得理所應當吧。”
這一番話說得有些拗口,但爽快地承認了自己曾見過妖鬼的事實。
所以,宴會當天,對方極有可能在場。安室透注視著草野朔不知為何心情頗好的神情,心中想起的卻是那通提前了十幾分鐘的火警電話。
很難相信組織的人會做這種好事,還是說這樣做其實有利於當時的場麵呢?
“隻有這些嗎?”安室透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可是將自己的調查情報都大方地分享了啊。”
什麼集團什麼泥參會的情報,草野朔才不需要。而且,對於沒有親眼見過妖鬼的對方而言,他自己恐怕也處在半信半疑的狀態。
這樣的回答應該足以讓對方確認很多東西了。
對於這種坑情報的行為,草野朔嚴肅地指責道:“強買強賣是奸商才會做的事情,請停止這種沒有下限的行為,波本先生。”
“不過……”他頓了頓,意有所指,“下次再有這種類型的情報,我很樂意直接進行童叟無欺的公平交易。”
草野朔著重強調了“直接”、“童叟無欺”和“公平交易”三個單詞。
除了組織,安室透還能通過公安的勢力獲得情報,如果能維持交易關係,也算是給自己的主線拓寬信息源。
但就是很麻煩,下次要是能直接省略前麵的相互試探和後麵的相互挖坑就好了。
安室透借口還要留下探查,草野朔猜測對方應該是去處理臥室暗門後的情報,問都懶得問一句就翻牆離開。
等自家上司等得望眼欲穿的風見裕也,躲在窗邊的陰影中向外眼巴巴地張望,好不容易看到一個黑漆漆的模糊人影從黑暗中走到昏黃的路燈下,卻不管從哪個方麵看都十分陌生。
不過……全身純黑的裝扮,或許與降穀先生潛伏的那個黑衣組織有關?!
他一瞬間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想要監視那位男性的動向,卻見對方在路燈下伸了個懶腰,脫下黑色大衣搭在手臂上,露出裡麵顏色炫彩靚麗的……
風見裕也:“花、花襯衫?!”
男人似有所感地抬起頭,風見裕也立刻後撤一步,躲在窗簾後隱蔽身形。
他緊張地等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四下張望,那名男性卻早已離開原地。
“失去行蹤了……”風見裕也有些沮喪,但很快被迷惑充斥了整個大腦,“這樣的打扮,到底和那個組織有沒有關係啊?”
天氣逐漸變得暖和……隻在最外麵套一件黑色大衣作為工作裝束的偷懶舉動也行不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