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時的路上,小舟被翻滾的濃霧推動前行,那些為他們自行讓出一條甬道的霧氣,在草野朔乘船通過後便又翻騰著合攏。
他的身後是濃鬱陰沉的灰色霧靄,眼前是灑落著灰白陽光的寬闊沙灘,在目之所及的地平線,坐落著高低起伏的建築群。
但無論是城市還是沙灘,都全然浸泡在一片荒寂的靜默中。
——像一座死城。
“我很抱歉。”那聲音說道,“看來是我誤解了,我以為那就是你願意應邀前來做客的意思。”
船體再度微微搖動著,從身後的霧氣中分出幾縷由灰霧組成的觸手,牽動著船體再度向來時的方向挪動。
草野朔瞥了一眼那東西:“我隻是在確認邀請是否還有效。”
說不清對方是懷抱著惡意還是善意,但無論如何,接觸這些事物都會不可避免地對調查員帶來損害。
“邀請會一直有效。”對方回答,“如果你哪天改變了主意,我會再次迎接你回到這裡。”
這用詞讓草野朔微微有些不適,他眺望著遠方蒼白的城市,並不認同“回”這個帶著些暗示意味的字眼。
仿佛覺察到他不悅的情緒,那聲音道:“等到你正式前來拜訪的那天,我才能告訴你一些事。”
“我每次來都得這麼麻煩嗎?”草野朔挑剔地看著周圍霧茫茫的場景,“穿過一片——一片由霧氣構成的大海?”
“這並不是海。”
對方平和地回答。
“這隻是一片城市旁普通的湖。”
那些觸手狀的霧氣纏繞在船底,猛地一用力,原本擱淺在岸邊的小船便重新滑入霧中。
一旦遠離了那片擁有著灰白陽光的沙灘,四周的霧靄便再度流動,頃刻將他與木船一同包裹進蔚然的霧瘴中。
那些觸手也流動起來,悄然融進翻滾的迷霧裡,作為動力推動著小舟溯流而行。
這麼麻煩……草野朔半蹲在船頭的位置,直接讓他醒過來不就好了?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認為應該告訴你一個可能有用的消息。”
那個聲音在此時再度響起。
“在紐約的地下水道,或許能找到些對你有用的東西。”
……
草野朔抹了把臉,掀開被子,從賓館的床上坐起來。
醒著的時候給酒廠加班,睡眠時間毫不浪費地給自己加班,他現在的生活跟007也沒什麼區彆。
“唰”地拉開窗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放眼望去,成片的建築群卻並不顯得暗淡。
炫彩的霓虹燈在夜空下照耀著街道,路上絡繹不絕的行人不斷穿梭在酒店與玩樂的賭場之間,酒吧富有節奏感的音樂穿過窗戶的縫隙,飄進安靜的房間裡。
拉斯維加斯是不夜之城。
靜靜地站在窗前,想到夢境中那座灰白荒蕪的死城,草野朔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這點。
他伸了個懶腰,又去給行李箱裡的男人補了兩顆強效安眠藥——也許這種吃法會破壞對方的神經,讓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不過,沒有人在乎。
酒廠不在乎、隻需要屍體的貝爾摩德不在乎、那些需要穩定的議員不在乎……就連FBI也不會在乎。
當男人選擇用暴力壓迫弱者時,或許沒想過他在這些人眼中,同樣是個可以隨意欺壓的底層人。
重新拉上窗簾,將行李箱塞進壁櫥中上鎖,隻留下一條不至於讓對方窒息的通風縫隙,草野朔便獨自離開了房間。
那兩位緊跟著追蹤的FBI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他們跟著目擊者的證詞一路追到拉斯維加斯,緊接著就迷失在了不夜城繁華的街道上。
“目標有很大可能已經換車逃往下個城市,我們沒在加油站獲取類似的目擊情報。”一位探員彙報道,“就算沒有換車,融入人流量如此之大的城市,想要找到他的痕跡,恐怕也隻能等他自己露出馬腳。”
他們沒在拉斯維加斯做過多停留,隻交代本地警方多加留意,緊接著便開車駛向下一個目的地。
內達華的州議員不允許FBI大肆在不夜城搜尋罪犯的蹤跡,加上按照經驗推論,身上背著通緝的逃犯往往並不會長久在靠近上次暴露行蹤地點的城市逗留,他們推斷出對方最可能逃離的方向,打算去賭一賭運氣。
但還有一名探員留在拉斯維加斯。
安德雷·卡邁爾,目前唯一一個知道這名窮凶極惡的殺人犯,或許已經被更加恐怖的存在利用控製的人。
整個拉斯維加斯的加油站,都沒有目擊過有尾部受到撞擊的車輛來加過油……也許那個人還停留在本地。
想在偌大的城市尋找一個刻意隱藏自己行蹤的人,在這個時代可以說是大海撈針。
但……
也不知道該說卡邁爾的運氣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