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鷹毫不猶豫地選擇向那輛汽車開火。
琴酒並不知道草野朔想做什麼,他同樣認為這輛車不可能跨越山間裂穀,但天生的性格讓他選擇在此刻出手排除可能會對計劃造成影響的事物。
如果不出意外,這輛經曆過無數大風大浪,最後都堅強地挺過來的豐田,絕對會在這波從空中傾瀉下來的槍林彈雨中化為廢鐵。
作為草野朔剛加入組織時就拿到的汽車,經曆過各種各樣的故事與事故,即便這輛豐田於此處折戟,也無愧於它傳奇的稱號。
但它沒有。
當然,並不是這堆馬上就要報廢、在很多人眼中也已經於報廢無異的破銅爛鐵奇跡般抗住了魚鷹的射擊……
草野朔拉開車門,抬頭瞧了一眼空中刺目的火光。
他腳下的影子迅速拉長,自空隙中鑽進車廂,又自其中探出,細密的黑色線條頃刻間覆蓋在汽車的所有表麵。
三維陰影在空氣中不斷膨脹,鋼鐵扭曲變形,陰影重新凝聚成觸手的形狀。
片刻之前,它還是一輛造型前衛、隻是藝術不為世人欣賞的黑色豐田。
隻是轉瞬間,陰影便填滿車廂內部,兩側車身微微外凸,末端帶著鉤爪的腕足張牙舞爪地從車窗裡探出,肥碩的根部將車窗填滿,沒留下一絲可供觀察的縫隙。
青年悄無聲息地隱沒在陰影裡。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在陰影寄生下仿佛擁有了生命的、由陰影與鋼鐵共同構成的怪物。
-
“……!”
茂木遙史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後退兩步,撞在座椅上,順勢便癱坐下去。
千間降代不知何時也已站起身,交疊著的雙手正微微發顫,眼睛卻一錯不錯地盯著下方的怪物。
這位雖然總說著自己老了,實際上卻從未服過老的老婦人,喉嚨微微震動,從中發出一種屬於老年人的、含混難辨的聲響。
她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
烏丸蓮耶,究竟在與何等可怖的魔鬼做交易啊?
缺乏相關的神秘學知識,老婦人隻能淺顯地將眼前的異常歸因於她認知中已經存在的東西。
隻不過,這原本也的確就隻是一個俗套的故事。
……
傾斜而出的子彈同樣無法奈何詭異的怪物,於是由特殊材料製成的捕網從天而降,閃著寒光的網兜張開懷抱,企圖將對方纏在原地。
然而,與這怪物相觸的片刻,鋒利的鉤爪便切斷了組織精心研製的捕網。
畸形的汽車怪物自吊橋一端飛出,觸手同時伸長,穩穩紮進懸崖對麵的土地,直接將車身從半空中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琴酒大衣衣兜內的手機震動起來。
“琴酒。”
黃昏之館附近並沒有供手機使用的信號基站,但組織出動大批人員來此,必然攜帶了支撐他們內部通訊運轉的設備。
此刻,草野朔略有些失真的聲音便從話筒中傳出,響徹在魚鷹分外安靜的空間裡。
聲音裡還夾雜著一絲笑意:“好大的排場,烏丸蓮耶就讓你這樣來迎接我?”
越過斷裂的吊橋,車身重重砸在地麵,通話裡的聲音卻沒有半點停頓,仿佛他根本沒有坐在那輛畸形的豐田裡。
琴酒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隻是專注地觀察著它的動向:
那畸形的怪物離開公路,以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方式,擺脫了茂密山林的地形的影響,成為了第一輛能自如在林中行駛的汽車。
——如果它還能稱得上是汽車的話。
“你打算去哪兒?”
琴酒的聲音也很平靜,哪怕魚鷹裡現在還站著的人,現在隻剩下他自己。
草野朔反問:“我以為你要一直跟在我後麵?”
既然如此,目的地還重要嗎?反正對方也會一直跟下去。
改頭換麵的豐田揮舞著觸手,以奇行種般的姿態碾過樹木、越過山巒。
琴酒頓了頓,視線順著它直線行進的方向看去。
約莫是鳥取縣的東南方,正對著京都的方向。
對方難道打算回到東京……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
魚鷹盤旋在對方上空,最大時速可達509公裡每小時的直升機當然不擔心跟丟目標,琴酒卻微微皺起眉頭。
-
“我們不能再跟下去了。”
陷入恍惚的駕駛員好運地及時被直升機的顛簸驚醒,連忙重新拉起高度,嚇出一身冷汗。
也正因為如此,他向還保有理智的人發出了警告。
“的確是該回去了……”茂木遙史癱在座位上,喃喃自語道,“我現在一點不想知道這裡麵的真相……”
比起探究極度危險的未知,當然是命比較重要。
柯南完全能理解對方的決定,他也同樣認為直升機不能再繼續跟下去,畢竟這架飛機上麵還載著他重要的人……
這樣想著,他伸出手,抓住了女仆小姐的裙擺。
下一刻,艙門被拉開,高空激烈的風從敞開的出口灌進機艙,在駕駛員的驚呼聲裡,石原亞紀拎起柯南的衣領,兩人齊齊向後仰倒,摔出飛機。
終究還是慢人一步的白馬探扒住艙門,隨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我們走吧。”
麵對未知的恐懼,他還是猶豫了嗎?看來離親手抓住那家夥還有一段距離呢。
透過窗戶,已經主動偏離原先航線的直升機下方,盛開出一朵潔白的花朵。
可千萬彆在他親手逮捕對方之前栽了啊……
——怪盜基德。
“……長官!”駕駛員驚喜的聲音隨後響起,“通訊恢複了?您那邊怎麼樣?”
“還好。”熟悉的聲音自無線電中響起,“你帶著他們趕緊離開吧,追擊的事情交給我。”
駕駛員猶豫道:“您……不需要通知增援嗎?”
“我會親自去聯絡。”對麵溫和地回答,“你的任務就是將他們安全地送回去。”
不待駕駛員再回答,無線電的指示燈瞬間由綠轉紅。
對方主動中止了通訊。
-
“虧了虧了虧了!”
厚重的鋼鐵隔絕了外界的聲響,因此,能聽到傳說中優雅華麗的大盜毀形象碎碎念的,如今隻有被本人拎在手中的柯南。
小學生偵探無語地瞥向對方:“這次你直接就被拆穿了?”
不對吧,雖然很久沒有交過手,但他記得基德的偽裝技術不該那麼容易就被拆穿啊。
聽到柯南的詢問,黑羽快鬥長長地歎了口氣。
“你不知道。”他語氣沉痛地說,“這次時間非常緊急,我好不容易才把那位女仆小姐騙回去,隻從她那裡挖了些消息就直接來上崗了。”
明麵上,女仆石原亞紀和被邀請的所有人都沒見過,更不可能清楚彼此的習慣——甚至連那位“主人”也隻是隔著監控看了一眼對方就決定聘用。
但誰知道,罪魁禍首就藏在被邀請的客人裡!
而且……
“千間婆婆告訴我,大上祝善是因為在觀察到石原亞紀有下意識咬拇指指甲的習慣,才決定聘用她的。”黑羽快鬥有些鬱悶地說,“他打算利用這個殺死女仆小姐。”
他半個小時沒啃指甲,於是立刻就在對方眼前暴露了!
柯南:“……那還真是挺倒黴的。”乾得漂亮!就該給這隨便冒充他人的家夥一點顏色看看!
“用女仆的身份真的很累啊,因為不會做飯,為了不引起大上祝善的懷疑,我可是辛辛苦苦地把那些餐具都擦了一遍!”黑羽快鬥歎了口氣,“還要被千間婆婆用拆穿身份為威脅,讓我帶著她躲開監控藏起來……”
更彆提這次白馬探也早早盯上了他,如果不是千間降代在他答應幫忙後解釋了原因,他真的要開始懷疑自己的易容技術是不是退步了。
“先彆急著抱怨了。”滑翔翼的高度穩步下降,柯南不得不打斷他,“你的滑翔翼沒辦法一直追下去吧?”
“不會吧,你還真的要追下去啊?”黑羽快鬥驚訝道,“我還以為你隻是想阻撓我逃跑,還想著把你丟進森林裡吃個教訓呢。”
柯南無語地瞥他一眼:“我當然要想辦法追過去了!”
事關組織那個隱藏得極深的秘密,如果這種連送到眼前的線索都放棄,還談什麼消滅組織!
聞言,收斂起玩笑的神色,黑羽快鬥凝重地望向不遠處在上空盤旋的魚鷹。
連軍用直升機都出動了,甚至還不是官方組織,這可不是在開玩笑。
而那個連軍用直升機都無可奈何的家夥……
他當初究竟是什麼膽子,敢一個人跑去對方家裡偷邀請函啊!
沒有當場被乾掉,也沒有被關在地下室直到變成一具白骨,果然還要多謝對方手下留情吧!
身後傳來一陣強烈的氣流,滑翔翼這股氣流帶動,在空中上下顛簸幾下,螺旋槳的聲音由遠及近。
目前隻能可憐地隨波逐流的兩人轉過頭,另一架警用直升機在他們附近懸停,艙門打開,露出後麵安室透的麵容。
金發黑皮的男人朝他們露出一個微笑,扶著艙門伸出手:“要幫忙嗎?”
黑羽快鬥:“……”
仿佛看穿他內心的想法,安室透緊接著便笑眯眯地道:“放心,情況特殊,我不會對你做什麼。”
飄在空中的兩人對視一眼。
柯南:“安室先生應該……還是比較說話算話的……吧?”
黑羽快鬥抽了抽嘴角,警用的武裝直升機懸停在他近空,說得好像他還有選擇的權力似的。
這架直升機不是在黃昏之館附近就向下墜毀了嗎?為什麼現在又追上來了啊!還追著他這個無關人士過來了!
你應該去對付你勢均力敵的對手——那架魚鷹直升機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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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架直升機最終也沒有打起來,而是互相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
以琴酒往日的作風來看,任由老鼠摻和進任務,這簡直是在他的雷區上建迪廳——而組織裡能強行壓住他的,顯然隻有那麼一位。
“不用管那些無關人士。”來自那位大人的郵件如此命令道,“琴酒,不要讓那輛車離開你的視野。”
“收到新命令了?”草野朔的聲音適時從通話中響起,“有沒有關於我的?說實話,我現在有點無聊,不如來聊聊天?”
琴酒本來不打算理會對方像是給自己解悶似的閒聊,然而視線無意中瞥過不遠處的直升機,心中徒然升起一陣開火的衝動。
……哦,BOSS不讓他分心開槍。
“你究竟要做什麼?”沉默片刻,琴酒冷聲問,“不如說,科涅克,你究竟都做了些什麼?”才讓組織有了此次行動?
草野朔笑起來:“你以前可不會問一個叛徒這些問題。”
以前的叛徒也沒有這種待遇啊。
……不,迄今為止,組織還沒有任何一條命令宣布科涅克背叛了組織。
就連這次任務,那位大人甚至將東京能動用的所有行動人員都派了出來,卻仍然三令五申,命令要將人活捉回去。
琴酒從不會在乎這些——都被組織點明對付了,不是背叛還能是什麼?
不是背叛,那還能是什麼?
“並不是我背叛了。”草野朔慢悠悠地說,“先破壞約定的人……”
“——明明是烏丸蓮耶才對。”
這的確是個俗套至極的故事。
人類與魔鬼達成了交易,用正在探究的寶藏換取壽命。魔鬼留下定金後翩然離去,而就像每個類似的俗套故事裡那名貪婪不知足的人類會做的那樣……
他沒有遵守與魔鬼的約定,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向了黃金。
如果是童話,大概會安排在人類碰到黃金的刹那,他所得到的壽命也迅速離他而去。
然而,現實不是童話。
“烏丸蓮耶沒得到什麼懲罰,事實上,本來也沒有什麼懲罰。”草野朔用講故事的語氣說,“畢竟我也不是什麼魔鬼。”
這是一個很冷的冷笑話,冷到聽到的人沒有一個能領會這種其中幽默。
“隻是有點可惜……”他歎了口氣,“我難得好心一回啊……”
如果不是他在這裡,黃昏之館機關破除的刹那,在場所有人都會步上四十年前拍賣會眾人的後塵——甚至比那一晚上還嚴重不少。
畢竟上次是封印鬆動,這次卻是直接解開了。
切勿解密,切勿解密!
他難得好心一回給了點良心建議,怎麼非不聽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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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兩重傳遞的聲音聽起來愈發失真,藏身於黑暗中的老者極力分辨其中音色,卻終究無法與四十年前已經褪色的記憶對上號。
他抬起手,渾濁的眼神望著自己溝壑叢生的灰黃手背。
四十年過去……
青年還是那麼年輕,而他卻再一次垂垂老矣。
鮮活的生命力從這具早該枯朽的軀體中不斷流逝,血肉日漸枯萎,腐朽的骨頭時常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人類的血與骨,多麼……
多麼脆弱的血肉之軀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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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和我的問題毫無關係。”
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琴酒難得感到有些煩躁。
怎麼就不能乾脆點,一槍崩了那家夥呢?
子彈沒用,那就試試火箭.彈;要是火箭.彈威力也不夠,那就繼續往上換……
總之,火力不足,就繼續加碼——直到他們有一方達到極限為止。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個能憑自己的意誌拒絕理解瘋狂的人才。
“哦,真是抱歉,我實在太無聊了,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彆的地方。”草野朔十分不真誠地說,“好在抵達之前,還有一段無聊的時間可以用來閒扯。”
畸形的汽車再度翻過一座擋在麵前的山頭。
東京繁華的都市近在眼前,更遠處,則矗立著一座扇形的嶙峋山峰。
高海拔的低溫使山巔常年覆蓋著皚皚白雪,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輝。
此刻,日麥電視台不得不插播一條緊急新聞。
“富士山再度出現動物大規模逃離的異常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