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杏正在寫信的時候, 弦羽看了一夜文書,直到天蒙蒙亮,才輕手輕腳地回到屋中。
他回到屋中,為的倒不是休息, 而是不想讓緣杏知道, 他一整夜未眠。
弦羽將琢音一並帶了回來, 趁著緣杏還沒有醒來找他的間隙, 他手中沒有文書了,忽然空得不習慣,隻得閉目養神。
琢音鬆了口氣,道:“幸好杏杏來了。現在你至少還願意這樣休息一會兒,杏杏沒來的時候, 你那樣連續十天半個月整晚整晚地不睡, 嚇死我了。如果讓杏杏知道, 她肯定心疼死了。”
弦羽未言。
過了一會兒,弦羽微微睜開眼眸,看向琢音, 問:“這些日子,你有時會與杏兒在一起, 有沒有聽她說起些什麼?”
“說起什麼?”
“比如說, 中心天庭的事務太過忙碌,讓她表現得有些疲憊。她有沒有曾經顯得很難過、痛苦, 亦或是……說起想念家人, 想念天狐宮了,之類的?”
弦羽素來神情淡淡, 可是說到這些事,他眼眸低垂, 流露出一絲脆弱的不安,似乎說出這幾個字,就已經覺得艱難。
琢音沉寂一霎,然後驚訝地說:“弦羽,你該不會……是怕杏杏無法接受現在這樣的生活,所以想要回家了吧?”
“就算她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己都覺得枯燥乏味,更何況是杏兒?”
弦羽自嘲地勾了嘴角,卻顯得難以釋然。
他覺得自己可笑。
他並不想將緣杏困在四四方方的天宮中,曾經是他自己說的,如果緣杏不想與他成婚,他們可以就保持著彼此自由的戀人狀態,不必綁在一起。
可是事到如今,他卻變得害怕,害怕緣杏真的會離開。
一旦品嘗過有人願意站在你身邊的甜蜜,就沒有辦法再那麼乾脆利落的放手。
實在是卑劣的心思。
不過他心裡清楚,如果緣杏真的想離開,對緣杏而言,也是最好的決定。她可以去做她想當的畫仙,任憑天遠地廣。
或許對他們兩個人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一個人能夠像自己真正的樣子。
隻是會心痛。
弦羽低垂眼睫。
而這時,琢音撥了幾個遲緩的音節,道:“杏杏沒有這樣提過,她隻是很擔心你。杏杏的確很累,但是她擔心你這樣下去,會出事。”
“……”
弦羽無意識地將手指放在琴弦上,撥出一串傷情的琴音。
不知是自己動了琴弦,還是被人動了心弦。
弦羽指尖觸到琴弦,竟有一刹那覺得這種感覺陌生,琴弦的觸感仿佛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令人恍惚。
弦羽並非不想再彈琴了,聽到久違的音律,他下意識地就想將手指放到琴弦上,好好彈奏一曲。
但緊接著,他腦海中立即回想起書房裡堆積成山的文書,還有接下來排得滿滿好幾日的日程,觸電一般,不自覺地將手飛快收了起來。
如果現在彈琴,他可能會沒那麼想停下來,如果耽擱太多時間,那上午的計劃就泡湯了。
他隻有一點時間可以擠出來,杏兒馬上就要醒了,還是留給杏兒為好。
這樣一想,弦羽就克製住了徘徊在自己頭腦中的彈琴的欲望,律己地將手收了回來。
弦羽閉目凝神,定了定思緒。
等他再睜眼,那雙以往如清波般溫柔的眼眸,已如死水一潭般沉寂。
弦羽道:“我知道。”
他推開窗戶,抬手接住一片早枯的金黃落葉。
又是一年秋來了。旁人或許覺得這天宮金碧輝煌,而於他而言,卻是朝朝暮暮一成不變,再美的景致,也早已看膩,成了不值一提的庸地俗景。
弦羽垂眸,緩緩說:“隻是,即使我已身囚於牢籠中,也願她永為自由鳥。”
我願以此身畫地為牢,換一片海闊天高,任卿翱翔。
他將落葉置於手中,眼底光芒漸淡,形同死夜。
弦羽垂下手指,任憑枯葉落地。
他四周空無一物,卻又似有無形的囚籠,難以掙脫的鐵欄將他封鎖於其中。
*
數日後,憐雨抱著琵琶,帶著迎陽,再度涉足天宮。
“雖然你說要適合琴曲的舞步,不過我不會彈琴,練習的時候,隻好用琵琶和竹笛練習一下了。”
緣杏點點頭,看上去覺得緊張。
迎陽舉著她的笛子,看上去迫不及待。
不過在開始之前,她又好奇地問:“憐雨姐,你的舞蹈厲害,又有姻緣神之力,那你有搞不定的男子嗎?”
迎陽的眼神,充滿年輕女孩的好奇。
憐雨無奈又寵愛地看了她一眼,說:“當然有了。”
她對迎陽和緣杏道:“你們兩人要記得,以外表引誘終歸是一時之計。我練舞蹈,是因為自己喜歡,可不是為了男人。隻憑色相就能招惹來的男子,也沒什麼可值得費心的。”
憐雨豎起三根手指,緩聲道:“我往日起舞時,招惹來的男人雖多,但這一套,對三種人沒用。
“一是對正人君子無用,二是對無欲無求之人無用,三是對心有所屬且專一衷情之人無用。
“這三種人,在凡間罕見,但在仙界卻不少。
“能飛升成仙,感靈成神的,本就是能專心致誌、用心如一之人。”
“那……”
緣杏本來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躍躍欲試了,但聽到憐雨這樣的話,又糾結起來。
她偏心羽師兄,自然什麼好事都想往羽師兄頭上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