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公麵具慈眉善目,白須白眉,唇角帶笑,是年畫上常見的形象。
“右邊那個是秦僮。”
秦僮是個醜角,臉上塗著大塊大快斑駁的白色,右眼為圓形,左眼卻是長長細細的一條;右邊嘴角是翹著的,左邊嘴角卻是沒翹的。還流著鼻涕,戴著紅帽,乍一看竟有些像從馬戲團中鑽出來的小醜。
除此之外,還有楊任儺麵,眼睛地方是兩隻手,攥著他的兩顆黑眼珠;有魚精,眼睛就是兩條活靈活現的、對稱的金魚;有二郎神,麵部足有二十五隻眼,每隻各不相同;有牛精,鼻孔格外大而圓,像是隨時能噴出氣……
這些戴上了儺麵的人被圍在其中,隨著這樂聲緩緩舞動。這一幕當真是詭秘奇異,分明是白晝,形態卻如同百鬼出遊。
寇冬看了看,也跟著簡單揮了揮手臂,跟著人群一起走。這看起來像是儀式的一部分,要是不做的話,驚擾了儀式,他也不確定究竟會發生什麼。
走了幾步,又有新的戴了儺麵的人被推進來,是個笑和尚。
這人似乎有些惶然,進來後連一動也沒動,隻顧呆呆在原地站著,驚恐地四處打量。後麵的人群逐漸簇擁過來,他還站在路中央,被後麵的人撞了個正著。
撞他的人發出一聲生氣的吼聲,猛然伸出手。
“你怎麼不動!”他高聲叫著,“你是不是想阻擾我們請神?”
笑和尚有些哆嗦。他斷斷續續地說:“我……不是……”
“你想阻擾我們請神!”
後麵的人根本不聽他分解的話,聲音更尖了。隊伍停下來,敲鑼打鼓的人也扭過頭,所有人都用同樣陰森憤怒的目光盯著他。
數百張朝著他的麵孔。有人麵,有儺麵。
儺麵後頭,還有不知數量的鬼。
笑和尚踉蹌著向後退,雙手努力在胸前揮著,還在解釋:“我沒有,我隻是剛剛被嚇到了……我……”
他有些說不出話。
事實上,一出門便看見這樣可怖詭異的畫麵,也很難有人輕易地融入其中。
寇冬聽見有人低聲說:“新手。”
這句話裡充滿可惜的意味。
有信眾將火把拿了過來,上頭的火還在熊熊燒著。
“請村長!”他們嚷嚷著,“請村長!”
寇冬猛然打起精神——引導性nc出現了。
他扭過頭,看見那人從人群之中穿進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頭。老頭背著手,看著神態很慈祥,就像個尋常含飴弄孫的爺爺。他說:“為什麼停下了?”
有人把這事說給他聽,指著笑和尚。
“這個跳儺戲的……”
老頭眼角吊起來,用森然的眼神看了笑和尚幾眼,倏然道:“沒事。”
信眾中響起了一片討論聲。
“誤了時辰,神明會怪罪的,”老頭說,揮了揮手,“趕緊走吧,——晚上再說。”
寇冬聽見了他口中的晚上,驟然升起了些不太好的預感。
笑和尚戰栗著,看著那差點兒點上他衣角的火把沒拿開,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劫後餘生,再也不敢掉隊了,忙跟著揮舞著手臂。
他就在寇冬身畔,接連呼出了好幾口氣,終於鎮定了些,小聲問寇冬:“你……也是剛來的?”
寇冬點點頭。
笑和尚就唉了一聲,雖然麵具擋著看不見,仍然能讓人知道他底下定然是愁眉苦臉。
“我最怕這些了……”他同寇冬說,“什麼神神鬼鬼的,看著瘮人。”
寇冬默不作聲,心說大兄弟你好像是頭一回來。
到後麵你就知道了,不僅神神鬼鬼瘮人,滿腦子就想著產卵的人魚也沒好哪兒去……
慢慢的,隊伍走到了儘頭。那裡有一座大廟,廟裡頭供奉著的神像被紅布蓋著,看不清究竟是何麵貌。眾人在這廟中圍繞著他們幾個跳儺戲的又吹鑼打鼓一番,緊接著獻上了新鮮的祭品,便散開了。
廟中隻剩下了他們十二個。
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先有動作。
畢竟這麵具底下是人是鬼,誰也不清楚。
最後,裡麵有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先說:“大家……都先認識認識吧?”
她戴的是土地麵具,說完之後四顧一圈。
沒人吭聲。
遊戲係統說過,在遊戲中不可提及真實姓名,也不能說起在外頭的真實身份。
況且,人在找鬼,鬼也在找人。
誰知道鬼確認完人的身份之後,會不會做些什麼?
“土地”也想起來這條,小聲啊了一聲,閉了嘴。
寇冬倒是在這時開口了,“我們可以先說說彆的。”
眾人都看過來。
比如?
“比如,”寇冬說,“說說吃的。”
他交疊著腿,漫不經心。
“你們最愛吃的,是什麼?”
這句話說出後,眾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話題看起來沒有大礙,也不會觸及係統的規則,但卻方便大家之間彼此試探。
於是沉吟一段後,陸陸續續有人開了口。
“土地”說的最快,是雞肉。
“二郎神”說,是羊。
魚精、楊任幾個都說的是水果,大家很謹慎,說的都是這廟前供奉的水果,誰也不敢往外說。
最後的笑和尚哆哆嗦嗦,說自己喜歡吃魚。
到了寇冬,寇冬發自內心地說:“我就想吃碗熱騰騰的麵。”
他看了眼這黃土地,喃喃:“這地方麵應該做的不錯……”
眾人:“……”
一無所獲。
他們仍然毫無所知。
半晌後,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站起身,“大家走走看看吧。到了天黑,就不能行動了。”
說話的人是“秦僮”,每一次副本中,都有一個氣質最像領袖的人,毫無疑問,這一次就是他,“八點之前必須要回來,不能遲到,大家知道吧?”
帶著儺麵的人和鬼都點頭。隻是不知哪一張麵具下是惴惴不安的,又有哪一張麵具下是張著嘴笑的。
寇冬站起身,率先朝著門外走去。
他倒不是很擔憂人和鬼的事,決定先探探村子。
這村子的房子都建的很有特色,每一所都很高。寇冬看了看高高的房梁,慢慢往前走,瞧見有幾個小孩蹲在那邊兒捏泥巴。
他走近,幾個小孩也毫無反應,好像根本沒看見他戴著這麼個駭人的麵具似的,全把他當個透明人。
寇冬也蹲下來,不和那些小孩兒搭話,隻是默默把手伸了出去。
開始……跟著捏。
葉言之:“……”
寇冬手指靈活地上下翻動。不得不說,他捏的相當好,而且又好又快,沒一會兒把手裡頭那塊泥巴給盤的服服帖帖。他在地上找了根細棍,往那泥團上戳了戳,戳出幾個眼兒,又往上頭塞了小石子。
幾個小孩兒本來都扭著頭看也不看他,這會兒眼神開始忍不住往這兒飄了。
寇冬又在泥團兩邊扯出來兩小塊,尖尖的。有小男孩哎呀了一聲,認出來了,“是豬八戒!”
說完後,他神色有些懊惱,好像後悔自己一點都不矜持,低下頭用腳尖在地上碾了碾。寇冬沒接他的話,又把那泥團中間安上去一個圓,按扁了,也戳出倆洞。
這回其他人也都看出來了,是豬八戒——那倆大耳朵,那大鼻子,一看就是個活靈活現的豬樣。
他們剛開始誰也不湊過來,這會兒卻禁不住眼巴巴往寇冬手上看。見寇冬也不吭聲,索性抱著腿,慢慢往他身邊移。
沒多久,寇冬旁邊蹲了一圈吸著鼻子的小蘿卜頭。
葉言之看著寇冬手上的功夫,也有點驚訝,不明白青年是從哪裡學會這些的。
寇冬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幽幽道:“唉,小時候不懂事,喜歡玩這些……”
葉言之:“……”
說實話,你現在好像也玩的挺開心的。
最後做成時,一圈小孩都被他的手藝驚呆了。
寇冬把做成的豬八戒戳在棍上,舉給他們看。
“誰要?”
馬上就有人說話了。
“我!我我——”
“我也要!”
小孩仰著頭,巴巴地看著,目光含著懇求。
寇冬又舉得更高了點,慢悠悠地說:“我隻給表現好的。”
有小男孩一把舉起了手。
寇冬說:“給告訴我那廟裡供的是什麼的。”
這回,幾個小孩神情有點躊躇。半晌後,還是那個小男孩禁不住豬八戒的誘-惑,說:“家裡人不讓我們往外說……”
“沒事,”寇冬循循善誘,“你們已經是大孩子了,不用處處聽家長的話。”
這話說的,就很像要拐賣兒童。
不過寇冬拐的是nc兒童。
說真的,這些小孩本來也就喜歡他——要不是規則不允許,老早就跟在他屁股後頭跑了。如今聽他這麼說,小男孩在地上劃拉半天,終於說:“是個男的……”
他比劃了下。
“是個……個子很高的叔叔。”
“這麼坐著。”
寇冬眉頭皺的更緊了點,這可不是個正經的神仙坐法,反而懶懶散散,透著股子漫不經心。
恐怕是什麼邪神。
他心裡有了譜,又問小男孩:“有沒有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
小男孩張了張嘴,像是想回答,可猛然看見什麼,又忙搖了搖頭。
葉言之也說:“村長來了。”
寇冬馬上把話音咽下去,重新舉起了手裡的豬八戒,“來,我再給你們捏個孫悟空……”
後頭的村長悄無聲息走了過來。他一個老人,走路既不瘸也不拐,反而是健步如飛的,一雙眼睛陰森森看著寇冬,“你在做什麼?”
寇冬眼睛眨也不眨,張嘴就道:“做泥人賣錢呢。”
“……”
“這裡頭有您家孩子吧?”寇冬轉過臉,熱情地推銷道,“看他們都還挺喜歡的,您不給您孫子買一個?”
“……”
不得不說,跑恐怖遊戲裡搞推銷,寇冬是真的有種。 .